白鹭国学苑

白鹭国学苑

 找回密码
 中文注册
查看: 693|回复: 1

[中篇] 雷打不动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9-6-11 05: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按:这是40年前写的中篇小说处女作。发于1980年第3期《苗岭》文学季刊。文字稍多,耐心看吧……


雷打不动
高致贤


“革新!革新——!”
“文革新!文革新——!”
“革新哥:革新哥:革新——!”
“小新!小新!小新——幺儿——!”

在流沙河畔的老林中那座四列三间,小五柱的茅房里,不同年龄的人,正用不同的喊声呼唤着突然休克过去的文革新。在这焦急嘈杂的呼唤声中,“叭”的一声,有人从革新的头上向窗外放了一火枪。一个老头子,拿来一只公鸡,掐去一瓣冠子,用血点了革新的额头,并念念有词地在革新的头上绕着……

革新慢慢苏醒过来,睁开了眼睛。“苏醒了!”他父亲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妈妈赶忙擦干眼泪:“新儿,我的心肝——”房内一片忙乱、紧张的气氛;房外却是弥天大雾,三五步外看不见人影。房外的天气,加深了人们心灵上的阴影。使革新的父母感到不寒而栗。

革新渐渐苏醒过来了。当他看到地上被掐去冠子的公鸡,心里明白对他用了什么方法,便有气无力地吼道:“谁叫你们用迷信来侮辱我?文化大革命几年了,还搞这些,给我滚开,通通给我滚开!……”

人们陆陆续续离开他家,只剩下他的父亲和堂哥春旺。那些原先出于同情他父母前来看望他的人,现在也愤然离去,屋里顿时显得空了。

“新儿,”:革新的妈妈十分温和地说:“人家可怜你,可怜我几十岁才有你这根独秧秧,才来看你,你吼人家做哪样?”

“可怜可怜!人家就是利用你无知,才用人性论、迷信来整我!封、资、修都有了!还不把这情况向公社去汇……”“报”字还没有说出口,文革新又闭上了眼睛。他爸爸急忙一爪掐住他的人中穴,他妈妈又大哭起来了……

邻居们不再来了。他们并不钦佩文革新这个红卫兵“理论权威”。刚才的焦急、呼唤,完全是出于对他父母的同情和怜悯。

他父亲文老七,从小逃荒饿饭,流落外乡。解放那年,他四十岁了,还是个单身汉,土改那年,才与同庚的奴隶阿艰结了婚。1951年生下这小子,为了纪念,取名“翻身”。虽然只有他有一个,但长得眉清目秀,伶俐聪明,邻居夸他是好小子,青年人说他是“少而精”;父母把他当成宝贝儿,心要是不痛都愿割给他吃。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小翻身参加了红卫兵,串联造反,“理论”水平提高了。公社夺权后,他当了宣传组长,后来又当了区革委委员,人们称他是文化大革命的“新生事物”,他很得意,他父母也很高兴。他就干脆把名字改为革新。他又生在文家,就成了文革新,正好表示他的心意。慢慢地,不满十七岁的他,就成了响当当的造反派、红卫兵“理论权威”了。哪里出现封、资、修的东西,只要他去“理论”一通就可以立刻解决……。此时,看到她苏醒过来,大家也就放心了,谁还去同他“理论”迷信不迷信呢?

阿艰的悲戚哭声,又一次惊动了邻居,好心的人们,又陆续来到她家。加上看稀奇,凑热闹的,大大小小也有好几十人。老中医文富贵给他爆了“灯火”,他又苏醒过来了,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老保守,去找赤脚医生文风味……”又昏过去了。旁边的一位妇女说:“文风味昨天晚上跟几个派头头喝了一夜的酒,现在睡得像死猪一样,连他都不晓得还要找哪个来医哩!”革新的父母,此时急得只是哭。终于还是那位老右倾队长说话了:“你是老医生,不看狗面看人面,看在文七哥身上,救人要紧。你快摸摸脉,下付药,不要见死不救啊!”文富贵一听,着了慌:“队长,来不得!来不得!革新官儿大,我的身份差。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真是黄泥巴染裤子,不是屎也是屎,才叫我长八张嘴也说不赢他这个理论家,还是找赤脚医生才稳妥。”“赤脚医生不是才跟你学的吗?”老队长说。“不!他一造反夺了权,手艺就高了。他们造反派有感情,脾气相同,好说话……”文富贵边说边往外退去。老队长一把拉住他:“大伯,你的心情我知道。你这个‘老保守’算什么身份,还不是同我这个‘老右倾’一样?不要理他们那一套。看在老七哥两口子身上,快下药吧,出了啥子我负责!”

文富贵开了两付药,瞒着革新说是赤脚医生下的药,叫他快喝;他闭着眼睛喝了。可是革新的病终未见好,想送医院,医院正在武斗,没有人上班。人们劝老中医救人要救到底。本来想撒手不管的文富贵,又经过认真分析,反复琢磨,翻了好几本书,写下药方;决心把小翻身抢救回来,可一找药,缺味党参。党参是主药,尤其是对革新这个病,更是缺少不得的。党参本来就是流沙河的特产。只因近年来,集体种了,说那是“丢粮抓钱,丢纲丢线”;个人种了,说是“发财致富”,走的是资本主义道路。因此,党参就被当成资本主义尾巴割掉了。说来也巧,当时社员们不服,提出反对意见,结果就搬来了区革委的“理论权威”——就是这个文革新。他一回家,一虎二吓:“你们只晓得顾钱顾命,就不怕党变修,国变色,就不怕千百万人头落地?我们要向资本主义进攻,……割掉栽党参这条资本主义尾巴,雷打不动!”几下把社员们给“理论”住了。从此,党参在全区无人撒种了。想不到今天这位“理论权威”的病,恰恰又特需党参,不懂药方的人,还以为是文老先生故意捉弄他。其实老中医是出于好意想救活小翻身,让文七哥有人传宗接代。没有党参怎么办?干等是不行的。经过与老队长研究,决定由革新的堂哥——春旺进城一趟,去找县药材公司。

从流沙河到县城,足有一百三四十里,山路崎岖,气候多变,人烟稀少。不过,年方十八的春旺,生就一付打得死老虎的身材,一天走到,是满有把握的。文老中医也说:“只有他去,两天来回,才能救命,再拖时间就完了。”

鸡叫头遍,春旺上路了。他心急如火,两脚生风,翻过老妖山,眼前滚白烟。对这种天气,春旺是见惯的,便直插烟海。爬上见鬼岩,云雾中传来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怪里怪气的叫声,真使人有些胆寒。走出老虎口,却又是烈日炎炎,热得他汗流浃背。赶到石垭关,已是下午一点过钟了。他感到又饥又渴,便进寨买顿午餐。吃饭时,他看到对面一幢新砖房,门上贴着一付崭新的对联:左联是“学习张思德全心全意”,右联是“学习白求恩精益求精”,横额是“救死扶伤”。周围还有一些祝贺大队医疗站成立的红绿标语。饭后,他就进站求药,一个中年医生听了,诧异地问:“你们那里不是产党参的吗?”后来听春旺说明原因,他深感遗憾地说:“你来晚了。我们有三斤多,前几天被一个姓文的人全部买走了。”春旺怏怏上路,又加快了步子。准备早点进城,今天买好药,明天就一早回家。

到了县城,还不到五点钟。他虽然感到精疲力尽,但一想到救命,饥渴疲惫都好似被消除了。他急急忙忙买了两个冷馒头,边啃边往药材公司跑去。途中,他的脑海里浮现了买药排队的“人龙”,可走近一看,只有五个营业员在那里一边数钞票一边互相笑骂。他刚为自己今天不排队而感到庆幸,不料一步不小心摔了个仰天,引得那几个营业员哈哈大笑。他翻身起来,一步一拐地进了门,递过药单。连叫好几声“同志”,都没有人理。他又提高声音:“同志,我买药!”这才看到一个穿着如时的包包头姑娘,头也不回地说:“瞎啦!没有见我们在清钱?”

“钱?我有钱的。”春旺说。

“谁不知道你有那几个臭钱?”那个姑娘瞪了春旺一眼。旁边一个男青年的口气稍微缓和些说:“我们要下班了,明天来吧!”
“到下班还有一点钟嘛。”春旺嗫嚅地说。那个姑娘吼道:“说你瞎啦你还不信,明明五点了,你还说是一点。”
“你们不是六点钟才下班?卖点给我去救命吧!”春旺乞求地说。

“六点钟?现在谁还去为走资派卖命?”那个姑娘冷冷地说。

“卖点给我吧,我是乡下的贫下中农。”

“去去去,贫下中农怎么样?五点十分了,我们还有半小时的大批判,十分钟的晚汇报,这是雷打不动的政治任务;快走,我们要关门了!”姑娘说完,就连推带搡,把春旺掀出门外,“嘣”一声把门关了;接着一阵狂笑声从药店门缝里传出来。
为了第二天早起排队,当晚,春旺多花了两角钱的住宿费,请店主人把一只大公鸡关在他的枕头边。半夜鸡叫,他就一骨碌翻身起床,脸也不洗跑去排队。走到那里,还不见人,他真为自己能排到第一个而高兴,就几大步奔到门边,生怕有人抢了第一。但到天大亮了,却只有几大个人来排队,看来也都是乡下的。太阳一竹竿、又一竹竿高了……还不见药房开门。只有商业局的二楼上,时不时传来一阵嬉笑声,接着是一阵“万寿无疆!”“永远健康!”的齐呼声。这口号,春旺在乡下也呼惯和听惯了的,但今天听起来,却觉得是种吉祥的预兆,给他带来几分安慰。

“同志,几点钟了?”春旺焦急不安地问一个过路人。

“快十点了。”那个人回答后走了。春旺想,快十点了还不开门?本想去打听一下几时开门?又怕自己排的第一个位置被别人占了。过了好一阵,连后来排队的那几个人也走了,春旺这才向商业局二楼跑去。经过人家指点,他沿着弯弯拐拐的木楼梯,一步一步往上爬。脚下重了,走得楼板咚咚地响,于是,他就尽量把脚步放得轻些,再轻些……。好容易才到二楼门口,就被一边一个头戴藤条帽,手持铁镖镖的黑大汉拦住,大声喝问:“找哪个!”“找卖药的。”“下午两点钟来。”“我忙赶路呀,同志。我是乡下来的,一百多里,捡起药还要赶回去救命呀!”春旺赶紧向他说明。


“你是聋的?人家正在学习老三篇!”一个大汉吼道。

“可我要拿去救命……。”

“救命,救命!救你哪个命比学习还总要?学习是雷打不动的。快滚下去!”另一个大汉说着,举起了铁镖……
“你们见死不救啊!”春旺急得大喊起来。

这时,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一个小胡子、小裤脚的矮胖子,看来是个当官的。他走上前来:“你在这里闹什么,我们在学习,你不知道?”
“我忙买点药去救命呀,同志。”

“救命救命!一付药救得了几条命?不学习,不批判,党要变修,国要变色,千百万人头要落地。你影响学习,这还了得!去去去,少啰嗦。学习是雷打不动的。”矮胖子说到这里,把嘴角一歪,眼睛一斜,两个黑大汉就把他架到一旁。春旺受到这种“文攻武卫”的接待,确实不敢再啰嗦了,便到楼下的石坎上坐着等。这时,他才感到饥渴交加,疲倦不堪,竟恍恍惚惚地睡去。睡梦中忽听一声吼叫:“滚过去,不要在那里影响我们的政治环境!”他抬头一看,自己的背正靠在一堵红墙上,上面用黄漆写着《纪念白求恩》的语录,他正瑟缩地走开,另一个声音又吼道:“不准走,到这边来请罪!”请罪之后,又罚他站到楼门前去听学习。他要求放他先去买点饭吃,下午买起药好赶回去。可得到的回答是:“你这是什么态度?学习是雷打不动的!你再说,我可对你不客气!”春旺勉强支撑着疲倦的身躯,听楼上的人们发言。在一片掌声中,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之中,还要警惕有人利用它来以生产压革命。昨天我们要是不坚定一点,差点就影响了大批判和晚汇报……”他感到声音有些耳熟,便走上两梯一看,说话的正是昨天吼他的那个包包头姑娘。

下午两点过钟,春旺使劲从人群中挤到柜台前,正好碰到昨天推他出门的那个姑娘。递过单子,她说没有党参。春旺像当头挨了一棒,目瞪口呆好一会,他才苦苦哀求,诉说了自己如何从流沙河赶路,如何站队,请罪等经过和心情。那姑娘不耐烦了:“又不是我叫你跑路的,别在这里叫苦。过去!过去!”这时,旁边有个中年男人,听了他的诉说,深表同情,便搭起腔来:“你们那里的革命形势很好吧,听说你们区有个‘理论权威’叫文革新的,坚持学习雷打不动,搞得很好。上午我们还在会上学习他在全县学习会上的发言……”他试图以此来打动那姑娘。可是,那位在学习会上表示坚决学习文革新雷打不动的她,现在根本不听。春旺本无心思听这些话,但又偏偏谈到文革新,便说:“我就是买药去救他命的。”“救他的命?”那中年人说:“有呢;当然要给他,不救活他,二天哪个来‘理论’割党参‘尾巴’呢?……你去找那个造反派头头,看他能不能给点?”春旺按他的介绍,找到昨天轰他出门的那个青年小伙子。那青年正把一大包党参包好交给一个彪形大汉,笑容可掬地说:“慢走啦,随时要都可以来拿。”春旺感到喜出望外,马上接上去说:“同志,给我二两吧!”“二两哪样?”“党参。”“我看你真想得开心。”“几钱也要得,我买去救命呀!”“几钱?你是哪里的?”“流沙河的。”

“没有。”那青年把脸一沉说。春旺马上追问:“刚才你不是跟那个人说还有……”

“我哪里说还有?”

“你说随时要都可以来拿嘛。”
“我说随时,又没有说现在。”

“那个人买一大包都有,我买几钱都不得?”
“哪个人?你晓得他是谁?”

“管他是谁,他买得我也买得!”

“他是我们的造反总司令”。
“你们这叫为官服务呢?还是为人民服务?”
“为干部服务就是为人民服务嘛,你学过毛主席著作没有?而且是更好的服务。”

“我家文革新也是个干部嘛!”
“文革新,流沙河那个小子,他算老几?”
“你不要看不起乡下人!”春旺生气了。

“别吵了,我们忙卖药。”一些人在说。那个青年趁机走开。春旺在一片吵嚷声中被挤出来了。他又找到那个中年人。那个中年人对他说:“前几天你们大队那个夺权当了赤脚医生的人,才给他买得几斤去。你回去出点高价,还可能买得到。”这个关照,给春旺带来了光明和希望。他谢了一声,三下五除二挤出了人群,拔腿就往回走。他想,早点晓得这个消息就好了。他急急忙忙,不顾饥渴疲劳,连夜赶回流沙河。他没有直接回家。天刚亮就绕道去到造反夺得赤脚医生权的文风味家。推门进去,酒气熏人。只见文风味斜躺在床。他不顾一切地奔到床前:“文风味,做个好事了!”


“嗯!你想再来三杯?好!好!”
“不,我找你买药。”

文风味听到这个“药”字,马上清醒过来。睡眼朦胧地问:“要哪样药?”

“党参。”
“给多少价?”
“按国家牌价拿了嘛。”
“喔,你是春旺哥?没得了!”

“兄弟,帮个忙了,要拿去救革新的命!”
“我晓得。昨天他们都派几起人来找过我了,我手中确实不得。哎,是哪个开的药单子?”

“文老中医。”


“文革新同意吃他的单子?我知道革新的脾气和我一样,要死也不同那些老保守打交道。我们的这个观点是雷打不动的。”文风味故意东拉西扯。春旺却心急如火:“哎呀,救命要紧呀,兄弟,你到底能不能想个办法!”

“办法倒可以想,可革新的脾气我是晓得的,他死也不会吃那些老保守的药。”
“现在我是买你的药嘛,快点了,做个好事嘛!”

“做好事?这可就是革新经常批判的资产阶级人性论!……”
“快点罗!我没有闲心同你‘理论’这些了。把革新医好再说嘛。请你看在两个老人的面上。革新有个一差两误,那两个老人怎么活下去?”

“我看你又卖起孔老二那一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黑货来了。”
“哎呀,我的天爷,这是哪样时候,还有闲心去扳这种嘴劲!”
“扳嘴劲?政治是统帅,是灵魂!等我早请示和早读了再说。”
“你先拿点药给我吧……”


“你这是什么话!早请示和早读可是最最最重要的,雷打不动。你要叫我业务挂帅,休想!”文风味说完,醉醺醺地去做早请示。并说:“春旺哥,你逼我卖药,冲击了政治,快来请罪。”春旺被拉去请罪后,才叫他等着,文风味出去找药去了。
过了好久,文风味回来说:“春旺哥,问是问到一点,价钱太贵,五十家价,你要不要?这本来不符合政策,但救人要紧,又是造反派的,我看还是买了吧。”

“六十家也要,快拿来。”
“钱呢?现钱现货,不赊账。”
“我只有八元,差的回去就拿来补。”


文风味暗想:这八元已经赚了几倍,但这关键时刻,不熬他一把,病一好怕又反悔。于是说:“货不是我的。要是我的,钱不钱有哪样关系?兄弟之间,只有今生,没有来世,你还是把钱找齐了再拿药吧!俗话说:人亲财不亲,钱财要分清。”春旺急了:“我脱衣服抵行不行?”

文风味想:这衣服本也管几文钱,可怎么穿得出去?一穿出去,人家知道我赚钱太多,把赤脚医生这块牌子一砸,不就完啦!他心生一计说:“人家怎么会要你的衣服?这样办吧,我先借钱给你去拿药,明天你再还我。”
“好好好,快拿药来。”春旺催着。

文风味进屋去找药去了。春旺才稍微放心。他抬头看到墙上的对子:“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送医送药收取合理价格。”横额是:“雷打不动”,字还写得十分显眼。又过了好一阵,文风味才把药拿出来说:“这是人家放在这里的,你先拿去用吧!”
经过几番周折,春旺总算把药拿到手了。他就急匆匆往回走。途中很热,头上乱云飞。眼前毛雨过,他照样箭行。翻过山王庙垭口,眼前是漫山大雾,不见天日,山谷中突然传来“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永远健康!永远健康!”的回响。凭经验,他知道社员们已经到工地举行早请示仪式了。可这吉祥的回音,并没有洗掉他心灵上的半点忧虑,伴随着那“祝声”而来的是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这更增添了他内心的恐怖。他便加快脚步向前走去。越向前走。哭声越明,终于听清楚了,那是阿艰婶的哭声。春旺不由得心里一紧,就两脚如飞奔向茅房。

他一走进屋,只见革新直挺挺地躺在门板上,雷打不动地等待着赤脚医生拿药来医。听说,革新服了老中医的药之后,病情有所好转,但他知道这是父母骗他吃了文富贵的药,就又哭又闹。他一边用食指伸进咽喉掏着,拼命想把吃下去的药呕吐出来,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我死也不吃老保守的药,我叫革新,不革掉他们的命怎么行?……我叫革新!革新!这个观点是雷打不动的,你们再叫我吃他的药,就是存心害死我……”哭着闹着就昏死过去。吓得他妈妈跪在一旁,抱住他痛哭连天:“小新!小新!儿呀!我的心肝!——”当春旺进去时,房内正乱成一团。

还是老中医文富贵镇静,他一见春旺回来,就一把抓住革新的左手,拿着脉搏,又看看瞳孔,摸摸心窝,惊喜地说:“别哭!别哭!还有救的。”文老七夫妇一听,连忙停住了哭声;其他人也异口同声地发问:“真的?!”

“快拿党参来!春旺,党参!”文富贵着急地喊着。春旺赶快递过党参。老中医一看就认出,这是一种野党参,俗名叫“臭婆娘”;气得他脸都发白了:“这是哪样党参?这是‘臭婆娘’!”说着就一下把它砸在地上。老队长连连摇头:“‘臭婆娘’当党参,真害死人!”春旺更加感到气愤,连连顿着脚,周围的人纷纷地骂着“这‘臭婆娘’害死了多少人……”

文老七夫妇一听不是党参,是“臭婆娘”,知道革新是没有救的了,不禁大哭起来。革新妈呼天抢地:“幺,我的儿,你丢起我们怎么过呀!……你雷打不动,不肯吃大伯的药,小风味又拿假药给你,你死得冤枉呀!……天啦,你天天喊革新,喊割哪样尾巴,你这根独秧秧也都割掉了!……”


“党参!党参!管它是哪样资本主义尾巴,我要党参!”老中医文富贵大声呼喊着。这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永远健康!”早请示的祝祷声。
(发表于1980年第三期“苗岭”文学期刊;题头插图:刘国权;插图:高先贵)


2019.5.31录完于深圳。


录后注:本文成稿于1979年。是在我在县医院护理住院孩子时,一个通宵写成初稿,第二天修改誊正,第三天投寄贵州省文学期刊《苗岭>,于1980年第三期发表。这是我发表于省级公开发行的文学期刊的处女作。也是我创作的唯一中篇小说。以后只发表一些微型小说,短篇小说,闪小说。
白鹭宗旨:文学原创基地,以文学交流为名义,以推出写手为目的。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19-6-11 18:48 | 显示全部楼层
高老师的小说读起来很有意思,带着川味,也搞笑
白鹭宗旨:文学原创基地,以文学交流为名义,以推出写手为目的。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中文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小黑屋|白鹭国学苑 ( )

GMT+8, 2024-5-2 21:00 , Processed in 0.039505 second(s), 20 querie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