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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午午

[书单] 《诗经》注释、译文、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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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26 15:59 | 显示全部楼层

大车槛槛,毳衣如菼

周王朝自打第十二任国王周幽王姬宫涅先生烽火戏诸侯闯下滔天大祸,镐京(陕西西安被犬戎部落的野蛮人烧杀抢掠之后,千万小民死亡,巨城化为废墟,只好把中央政府东迁到洛阳由一个全国统一的王朝,降格成普通的王国。

东周王朝失去了原来的宗主地位,对诸侯国非但无力控制,而且要受到强大诸侯国的欺凌,领土日见削减。简直是威严扫地。然而在春秋之初,周王朝还不免要摆出一副天子尊严的架势,对所谓“无礼”的诸侯国进行征伐,但可悲的是,总是以失败告终。

王,是“王畿”的简称,即东周王朝的直接统治区,大致包括今河南的洛阳、偃师、巩县、温县、沁阳、济源、孟津一带地方。“王风”就是这个区域的诗。说起来“王风”与“周南”来源地部分相同,但它们的曲调是不同的。编入“王风”的是东周王畿的土乐,编入“周南”的则是受“南音”影响的外来乐。

因为东周王朝前期征伐频繁,又加上大贵族集中,生活奢侈,所以不得不加重对自己统治区人民的压迫和剥削。在沉重的兵役、劳役、经济负担之下,造成不少旷夫怨女和流浪汉,人民普遍地感到生活一天天下降,大大不如东迁以前了。“王风”的十首诗:黍离君子于役君子阳阳 扬之水中谷有蓷兔爰葛藟采葛大车丘中有麻。大部分就是反映人民的这种痛苦呻吟和怨恨的。

不过悲伤和愤怒往往不会削减诗本身的力量,而会加重。王风留给后来的人,是迥异于孱弱东周的风貌,有国忧,有离思,有游恨,有弃怨,有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的思念,有生不同室,死亦同穴的凄绝相许。

当初看到《大车》时很有与子同归的感觉,“生不同室,死亦同穴。“这八个字,虽然现代人不再习惯挂在嘴边,甚至连表示出来的时候也少,但是在内心深处,人们还是认同并爱慕这种情感方式的。

两千多年前,也许就是在东周的王都洛阳,有一个女子爱上了一个地位不低的贵族男子,一辆牛车从远处槛槛而来,女主人公朝思暮想的贵族男子坐在车上,有人会问,坐牛车是很寒碜的事情啊,你怎么还能说他身份不低呢?坐牛车的是农民,这是错误的理念。对不起,现在恐怕连农民也不坐牛车了,开得车一点不比城里人差。

但在古代,周礼有严格规定的,什么人出行坐什么车,几匹马来拉都是有严格的规定的,后世的大夫如果有什么不服气可以去找你们的偶像周公大人评理,要说这害死人的礼教就是从他手上发源的。

照周老夫子那一套条条框框,够得上坐牛车待遇的,身份已经不低,好歹是君子大夫之流,坐牛车除了避震系统不好之外,其实还是蛮潇的。不要说春秋战国那生产力相对还很低下的年代,就到了后来魏晋时期,魏晋时期的才子还是很喜欢搞个牛车坐坐,有事没事出来show一下的。

说远了,咱们接着说两千多年前的这场恋爱。彼时他坐在车上,穿着绣纹精美的冠服。她在车外低低的仰望他的容光——他的大夫之服,像初生的获苇一样的挺直而鲜亮,我怎么能不思念你呢?我的爱人,但我害怕你不敢为了我而去触犯礼教规距啊。

车子发出啍啍的声音,沉重而迟缓的经过姑娘身旁,想来他也心有留恋而未忍快速离去吧,是相见太难而想多看心上的姑娘一眼吧,可惜终究是要离去的,就如女子预料的那样,男子顾及自己的身份,他所受的教育,不许他像一个平民百姓那样行事无忌,而是行止要恪守礼教。

男子身上的冠服像红色的美玉一样的鲜艳,看着他风华茂盛气宇轩昂。姑娘心里既欣喜又绝望,她知道,什么叫寒微无路掖金门,他和她之间确实曾经相爱,而且现在分开,也不是不再相爱。而是不能继续这样没结果的爱下去。趁还有退路时放手,纵然此际眼中衔泪,心中不舍也比逼到最后反目成仇要好。

相爱离真正相守的距离是很远的。


我怎么能不思念你呢,我的爱人。只是知道你是不会为了我而放弃你现在拥有的一切,背弃你的父母,与我远走高飞的。这诚然是我的心愿。但我又何尝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你稳重,你守礼,你是翩翩君子,思想和你衣服颜色一样明洁。你对国事,对父母兄弟的炽热之心,如你的衣服一样赤红明艳。

一起私奔,远走他乡,到一个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禁锢爱情自由的地方去,对某些人来说未尝不是破釜沉舟的好办法,但是你不会,我是了解的,不能强求你,你有太多未完成的理想,爱情只是其中之一,而我亦只是其中之一。因为爱你,所以要陪你牺牲,要为你牺牲,我可以转身就走的,放下了你这感情包袱,或者反而相信爱。可是我放不下你,因为懂得你太多背负,甘心同你一起承担。

我听我同乡的男子唱过这样一首歌,现在我唱给你听——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那个人去采葛啊。一日不见她,好像三个月那么长啊。那个人去采蒿啊。一日不见她,好像三季那么长啊。那个人去采艾啊。一日不见她,好像过了三年那样久啊。)

在没有见到你的时候,我也是这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想念着。这种全心全意的思念,我知你不会,因为不够时间来做这样的事。也庆幸你不必领会这种焦灼和无助。用情少的人,放手的时候会比较轻松,希望你可以自在地转身就走。

你不用难过,也不必抱歉,知道与你分手是无法抗拒的,只是想告诉你,我是可以为你做任何事的。今生活着的时候,我们不能结为夫妻同居一室,死后我也愿意跟你合葬在一个墓穴里。如果你不相信我爱的誓言,就请你抬头看看天上明亮的太阳吧。

……


相见时难别亦难,当大车载着心上人渐行渐远的时候,姑娘的心中充满了惆怅。这种结果拿现在流行比喻来说,就是海鸟和鱼相爱只是一场意外,两人的爱差异一直存在。只怪彼此不够成熟坦白,风中尘埃累积成伤害,等待也变成伤害。

爱情远去了,再也回不来。只剩下这首歌证明她的爱情存在过,幸好还有这首歌——


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
大车啍啍,毳衣如璊。岂不尔思?畏子不奔。
毂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只是曾经得到,是否就该满足感激?

相信那男子也是带着惨伤决绝的心情归去的。在牛车上想起过往的一切。他清楚自己是自私而实际的,为了现实的一切忍心弃绝了她。但那伤痛也只有自己知道,做一个肋骨被劈了一刀却只能闷头走路的人。“毂则异室,死则同穴。”心下清楚也许连这样的要求都无法应承她,所以只有转身离开。她做不成他的妻子,又不是他的姬妾,更不是他的奴仆,即使她肯为他徇情,死后他恐怕也要放她一个人孤单。

这就是现实的逼压,他知道自己是个丧失了个性的人。可是没办法,自小受礼教的熏陶,他从里到外,彻底地被它驯服,已经习惯了在这监狱里面亦步亦趋,他是遵循制度生活的人,如果放出去,反而无所适从。


原谅我,空有相怜意,却无相怜计。

我突然想起了“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这句话,觉得这男子并不是不可原谅的。爱别离,求不得,有很多事,不是我们不去尽力争取,而是根本无能为力。

所以更喜欢葡萄篡改过的泰戈尔的名言——尘世间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明明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这样的绝望更美丽更彻底。

有太多人,不是那种为爱奋不顾身的人,事实上真正做到“毂则异室,死则同穴。”的好象也不多。梁山伯和祝英台之所以能够传诵千古,正是因为他们所作所为,达到了神话的境界——爱如死之坚强。

《大车》这首诗,我解为女子对男子表达忠贞的爱意,但也有一说是一个身份卑微的赶大车穷小子对新爱的女子表示爱意。这样的说法也不是不通,所以特备一说,以供读者老爷察考。如果这是男子对女子的爱情誓言,那可就大事不好!以常理来推论,这么大颗的糖衣炮弹,女人一般都是会中招的!所谓感君松柏化为心,暗合 双鬟逐君去。他们的爱情能维持多久说不准,私奔却一定是刀切香蕉——果断。

女人,坏就坏在耳根子软。若是换了男人,宝贝你对我有如此强烈的好感吗,那么先用身体证明你的诚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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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26 16:03 | 显示全部楼层



在水一方,对镜观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三百中,论境界,无句可出其右。在安自己的眼中,也许她是慧质兰心的小妖女俏黄蓉吧。不过在我眼里,她恰似何足道眼中的郭襄。一位可以令狷介狂生忘乎所以的远远水中小岛上的温柔少女,一位短剑青驴独行天下博古通今的红颜知己,一位既会使美绝丽绝的"小园艺菊",又会使霸气十足的"恶犬挡路"的精灵古怪的万事通。

并不惊讶她以弱冠之龄写出的厚重感悟,并不惊讶她在幸福生活中写出的人间悲苦。"书到今生读已迟",她的天赋,是前生带来的。诗人词人,大抵如此。世间的才子甚多,或因发泄太尽而流于刻薄,或因随波逐浪而流于浅俗。材与不材,鸣与不鸣,其间之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学者的书不难找,苏潮韩海腹蕴五车的学究任何时代都不少。先锋的书不难找,玩世不恭骂世嫉俗的愤青亦比比皆是。美女作家也不难找,不管她用身体用脸蛋还是用任何部位炫人。

安的书独特,在于她自身的独特。不卑不亢,亦远亦近。

《笑傲江湖》中,丹青生最得意的是吐鲁番四蒸四酿葡萄酒。似乎已有一百二十年,又似只有十二三年。新中有陈,陈中有新,比之寻常百年以上的美酒,另有一股风味。恰如安的书,古韵中有新风,新中有古韵,比之洋洋洒洒的古籍校注,多了几分亲和,几分魅力,几分顽皮几分辛辣,可是要欣赏她还要拥有大隐的气质,禅者的洞察。

心智如好水, 文字如好茶,好水泡好茶。亦仿佛她是一丛生于闹市的翠竹,在尘喧中隐逸着自己的青青翠色。“一点寒中绿,微蜷土下根。寸丝山野气,虚对往来门。”世间好物总予人这样亦远亦近的距离。

难免又想起了郭襄,论家世,可谓曾经沧海;论感情,可谓除却巫山;论性灵,人送外号“小东邪”;论人品,古道热肠,悲天悯人.安在她的书中,也常常显出这样的邪气和侠气,给人感动和惊喜。她笔花四照地写,亦戏亦谑地谈。有时候是端端正正地坐着,告诉你这句话这首诗的深意,有时候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江湖闲扯。

她谈及的一些事,是以女子的感性,而不是以女子的胶着。男人不会讨厌她,因为她不是一昧地做女性代言人,以哀怨为武器把男人批倒批臭,对男人她可以金钗当酒,堪称知己。女人自然也喜欢她,因为她能够看清女人,从一束纠葛的藤蔓中找出被掩住的最缠绵隐秘的心思,她是她们的知音。

不嘲笑,不搬弄,只是懂得。这样洒脱而大气。她是在水一方观望世情的人,不应该被轻易定位为女性作家。

诗经,是一部古老而珍重的书,中国诗歌的源头。名头之高妇孺皆知,但从汉代以来,就没有几个真正能完全懂得的了。读《诗经》如果没有注释,将是寸步难行。大多数说自己喜欢《诗经》的,只能够喜欢《蒹葭》、《关雎》等少数篇章中的少数句子罢了。真拿了“诗三百”让他读,可能只是如叶公老龙般束之高阁了。

孔子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这就是中国诗可抒不平之怨,可达社会之用,可寄山水之情的思想源头。诗经的作者有男有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后世的解者多成了男人,虽然孔子有言,“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可是女性学者依然被冷冷拒之门外。如果女性有被承认的社会意义上的有学者的话,可惜没有。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我于是将安的出现视为一种补偿。终于有一个女人,可以从书架上取下《诗经》,坦然自若的翻阅,再坦然自若的与你交流她的所得。是什么让千年前的风雅依旧灵动?是什么让拗口的四字文言不再干涩?是心,是一颗浸淫古风又温润如春的少女心

喜欢她说的——诗经如彼岸花,即使无法摘取,也一直存活于心。


其实它只是民歌,没有想象中那么疏远不可亲近。只是,在渡河的时候,被我们无声的遗落在另一个时代,当你返身去找时,它已经没入河流之中。于是你渐渐习惯唱着“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而不是“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用诗的清雅去寻找,用经的深邃去看待,它也许是前世的前世,我们心底曾经响过的声音。我们在一起曾经唱过的歌谣。

诗三百,不过是前生无邪的记忆。

道德规范、行为准则、风俗习惯等等社会的行为模式,经常随着时代而改变,然而人的性格和感情,变动却十分缓慢.三千年前《诗经》中的欢悦、哀伤、怀念、悲苦,与今日人们的感情仍是并无重大分别。

观诗如对镜,这样从容珍重的心态来看待诗经,是更适合现代人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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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26 19:30 | 显示全部楼层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


得陇望蜀,喜新厌旧和前列腺一样是男性的高发病。女人,有美貌和贤德都未必是感情的双保险。庄姜美成那样,又是齐女中难得的品性端庄的,初嫁风光过后,照旧落了个秋扇见捐的下场。之所以从庄姜身上开始掰起,是因为《邶风·绿衣》,《毛诗序》解作:“妾上僭,夫人失位,而作是诗也。”《诗经原始》也认为是“卫庄姜伤嫡妾失位也。”旧说都从衣服的颜色断定是绿衣黄里,以比贱妾尊显而正嫡幽微——古代以黄为贵。朱熹《诗集传》更说得详细:“庄公惑于嬖妾,夫人庄姜贤而失位,故作此诗。言绿衣黄里,以比贱妾尊显而正嫡幽微,使我忧之不能自已也。”我是抵死不认同朱老夫子的观点,怎么就能把悼亡之音生解到庄姜身上去呢,还扯得振振有辞。朱熹是我们安徽人,但我一样厌弃他,尤其是他解诗经,纯从巩固个人学术角度出发,胡扯乱沁,虽然有些新见突破,根子却是流毒不浅。

关于《绿衣》的意旨,倒是孔子说的比较靠谱,《孔子诗论》云:《绿衣》之思。《绿衣》之忧,思古人也。旧说都以“古人”为古人,古代的贤者,其实“古”通“故”也可解做故人的意思。

那个在内室中,怀念亡妻的男人,他不会是像卫庄公这样的人。无从揣测庄公何以与庄姜不睦,中国的史书上少见风花雪月舞翩跹,再凄艳的故事,哪怕当事人心花零落血流成河,落到史官笔下也只是淡而硬的字,像留在青铜器上的刻迹。伸手摸上去庄重而冷。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绿衣裳啊绿衣裳,绿色面子黄里子。我心忧伤,何时能止!绿衣裳啊绿衣裳,绿色上衣黄下裳。我心忧伤,何时能忘!绿丝线啊绿丝线,是你亲手整理缝制。我思亡故的贤妻,使我平时少过失。细葛布啊粗葛布,穿在身上凉浸浸。我思亡故的贤妻,实在体贴我的心。)

大概的悼亡词看多了,看到《绿衣》时,想到的是纳兰容若自创的词牌名《青衫湿遍》,卢氏亡故后,下人送来她生前缝制好的衣服,容若抚衣痛哭,青衫湿遍。想起妻子在病中仍不减辛勤,勤做女红。(半月前头扶病,剪刀声、犹共银釭)。《绿衣》中男子伤心的情景,以及他妻子所做的一切,像一面湖水,折叠映到千年以后的清朝,而以后,谁又知会不会再继续交映下去呢?

《绿衣》之后,潘岳《悼亡诗》很出名,出名到自他之后,悼亡竟成了夫悼妻的代名词。《悼亡诗》在表现手法上是受《绿衣》影响的。如其第一首“帏屏无仿佛,翰墨有余迹;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寝兴何时忘,沉忧日盈积”等,取得是《绿衣》第一、二章意;第二首“凛凛凉风起,始觉夏衾单;岂曰无重纩?谁与同岁寒”、“床空委清尘,室虚来悲风”、“寝兴目存形,遗音犹在耳”等,为《绿衣》第三、四章意。再如元稹《遣悲怀》,也是悼亡名作,其第三首云:“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也全由《绿衣》化出。

写的都是物在人亡呵,是《绿衣》先在掉亡在张琴上定了弦,奏起来悲切深沉。后来的声声叹才那么容易催红了眼睛——他反复翻看亡妻留下的衣物,临行密密缝,亦如此时才知女子的情意大抵是无声的,合在针行线脚,灯花零落,熬得双眼红。听得窗外一声鸡鸣,心里却是看见天光明亮般满足。

诗中有句话我很感慨:“我思古人,俾无訧兮!”我想起亡故的贤妻,使我平时少过失。这男子能真正体悟到这点并说出来,是令人尊重的。妻者,齐也。要平等的相待,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男人越来越喜欢显示自己的权威,凌驾于女人之上。譬如仁义出名的刘皇叔,一样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也是有了这个感情基点,读《绿衣》时,不会觉得这男子对妻子的怀念是虚妄的,他是在怀念一种相濡以沫的精神依靠,不是在怀念生活保姆。

这首诗应作于秋季。“绿衣黄里”是说的夹衣,为秋天所穿;“絺兮绤兮”则是指夏衣而言。诗人反覆拿在手里看的是才取出的秋天的夹衣。自卿别后,无语问添衣。你知我是那样幼弱的人,在你面前一如孩童,你去世后,我还没有养成自己关心自己的习惯。到实在忍受不住萧瑟秋风的侵袭,才自己动手寻找衣服。也许这不是我的错,面对爱人,我们都爱娇,愿意接受对方无微不至的照顾。

大雨倾盆的香格里拉,写到《绿衣》时泪如雨下。身后这城市的雨如同生死。瞬间来去。
若我走过漫漫长夜,不再爱你,我将不再寂寞。
在我离开之后,你也会这样想念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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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27 03:16 | 显示全部楼层


终风且暴,顾我则笑


《终风》和《日月》相当好玩,都是将人的情感和自然界的事物联系起来,而且都是以庄姜为女主角的弃妇诗,庄姜嫁给庄公后不久,不知为什么夫妻感情不好起来,而庄公的宠妾却趁机邀宠,并且生下州吁。人们哀怜庄姜有才有貌却不能见宠于卫庄公,日久嫌隙渐深。一代佳人,竟成弃妇。

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终风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愿言则嚏。曀曀其阴,虺虺其雷,寤言不寐,愿言则怀。(狂风迅疾猛吹到,见我他就嘻嘻笑。调戏放肆真胡闹,心中担忧好烦恼。狂风席卷扬尘埃,是否他肯顺心来。别后不来难相聚,思绪悠悠令我哀。狂风遮天又蔽地,不见太阳黑漆漆。长夜醒着难入睡,想他不住打喷嚏。天色阴沉黯无光,雷声轰隆开始响。长夜醒着难入睡,但愿他能将我想。

关于本诗的主旨,《毛诗序》说:“《终风》,卫庄姜伤己也。遭州吁之暴,见侮慢而不能正也。”认为是庄姜遭庄公宠妾之子州吁的欺侮而作。朱熹《诗集传》说:“庄公之为人狂荡暴疾,庄姜盖不忍斥言之,故但以终风且暴为比。

应该承认朱熹这点见地还是具有突破性的,他起码见出了《终风》,是卫庄姜伤己也。却并非因遭州吁之暴,见侮慢而不能正也。朱熹认为这诗是写庄公和庄姜夫妻感情冲突的,庄公之为人狂荡暴疾,庄姜盖不忍斥言之,故但以终风且暴为比。

细品诗意,朱熹说的很有道理,虽然子蒸父妻在春秋时不算乱伦,然而以庄姜的性格她只有切齿痛恨而已,不可能有诗中女子既哀且怨却万般留恋,难以割舍的心绪。

如果朱熹给卫庄公的性格下的定义接近事实,“庄公之为人狂荡暴疾”那么结合史实来看,将诗中女子看作庄姜还真是未尝不可。也有评家说,这是卫国普通的女子所唱的,怨恨不能获得所爱。这样的解释当然更好,比局限在某一个人身上更有突破性。

但诗中的男子,注定不是一个贫家子,你看他游戏花丛,若即若离,随心所欲,断不像个寒门小户没见过女人的小子。他的所为更像一个君王,起码是贵族,身边不止一个女人。(比如不来庄姜房里他可以去找其他的妾室)所以他敢高兴时我就来临幸你,不高兴了你就得给我在房里晾着。你换一个贫家男子试试,正门到正室不过三尺,夫妻两个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还怎么躲,心里再怎么憋屈,到了晚上照旧要躺在一张床上。所以床头打架床尾和的是寻常夫妻,而长门自是无梳洗,斜倚熏笼坐到明的是帝王家。

从“顾我则笑,中心是悼”看出女的是相当眷恋那来去如风男子的,她为他喜,为他忧,因为他在笑谑的时候,是相当可爱,能够惹她心花怒放的。不要看不起花花公子,能够成为女人心上朱砂痣的男人,必定是点功夫的。一个浪漫狂野,放荡不羁的男人,像你在沙漠里看见的海市蜃楼,他是伤人的,也是迷人的。

其实,是可以不把《终风》看作弃妇诗的,《终风》里面漂浮不定的感情,只是在游离,还不到水落石出,无法挽回的程度。那女子对男子的怨艾,多少还有点《郑风狡童》的意思:“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郑女和情郎之间有了小龃龉,情人之间斗气不来往不讲话,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郑女太在意对方,冷战着,她便坐卧不宁,寝食难安。这样的状态心情和《终风》里的卫女很是相似。难道就能说她被人抛弃了吗?

《终风》以暴风来比喻那薄情多变的男人,是很形象的。爱上一个像风一样的男子,血液溶解到风里的男子,甚至自我到让人无力去指责他自私。

这样的爱,从开始就注定了一生漂泊。无论你做原地守侯的稻草人,还是随他同行的飞鸟,一样都是辛苦的。也许等他倦下来,到达他的目的地时,你已丧失了爱他,同他共守的热情。那么此后千山万里路,你要做好独身谴返的准备。不是你不好,不是他不好,你们只是不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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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27 03:18 | 显示全部楼层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


《日月》同样是一首弃妇申诉怨愤的诗,一样牵扯到庄姜。《毛诗序》说:“《日月》,卫庄姜伤己也。遭州吁之难,伤己不见答于先君,以至困穷之诗也。”朱熹《诗集传》说:“庄姜不见答于庄公,故呼日月而诉之。言日月之照临下土久矣,今乃有如是之人,而不以古道相处,是其心志回惑,亦何能有定哉?”都说此诗作于卫庄姜被庄公遗弃后,以此诗作者为卫庄姜,所指责的男子为卫庄公。如果真是如前人所解,诗经里的齐家女子,总叫人摇头感慨:卿本佳人,奈何薄命。庄姜遭州吁之暴,不免叫人联想起宣姜在新台遭卫宣公之暴,文姜稍微好一点,没有遭到谁的蹂躏,却在情窦初开时被意中人当着全天下人摆了一道。这伤害并不亚于被丈夫所弃。——要说是弃妇,齐家一门三个以美貌著称于世的女子,无一不是弃妇。

《诗序》和《诗集传》的解释源出一脉。即使牵强也算有些根据,惟鲁诗认为是卫宣公夫人宣姜为让自己的儿子寿继位而欲杀太子及,寿为救及,亦死,后人伤之,为作此诗。实在是解释得天马行空,与诗意本身并无实际联系。今人一般认为《日月》是弃妇怨丈夫变心的诗。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胡能有定?宁不我顾。
日居月诸,下土是冒。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胡能有定?宁不我报。
日居月诸,出自东方。乃如之人兮,德音无良。胡能有定?俾也可忘。
日居月诸,东方自出。父兮母兮,畜我不卒。胡能有定?报我不述。

(太阳月亮在天上,光辉普照大地上。世间竟有这种人,待我不像从前样。何时他不再放荡,难道不顾我忧伤?太阳月亮在天上,每天升起在东方。世间竟有这种人,花言巧语没心肠。何时他不再放荡,何时我才忘忧伤?  太阳月亮在天上,每天升起在东方。爹娘啊,你们将我嫁给他,他竟半路把我抛弃。何时他不再放荡?待我无情更无义!)

在太阳或月亮的光辉照耀下,一位妇人在她的屋旁呼天抢地对着日月申诉:日月啊,你能如常地照耀大地,为何我的丈夫不能如以往一样顾念我?是的,不能了。诗中女子所倚仗的不过道义,然而道义的谴责阻不了变心的脚步。既然懂得对着日月申诉,点解不明他的变心犹如日落月升,是到了一定时候必然的变动。他转头爱上别的女子,缠绵亦是同别个人。

另一张床,一番逗弄,数分钟之后,他一样到达高潮。这就是情爱的真相。

千年之后,我是带着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心,去接近这女子的。既知他惯于花言巧语,不能对你专心,为何还要留恋?看她哀哭,连悲悯的心也懒得付与。情爱不过翘翘板,一个人中途离开,另一个猝不及防,跌下来,摔得浑身伤。你可以指责,然而不是指责就能解决了所有疼痛。

同是弃妇,《古诗十九首》里多好,坦然言道:“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既然分手就别再说想念我,你和我都要重新开始好好生活。我所钦敬的女子是卓文君式的“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即使文弱如林黛,亦要有“焚稿断情”的清烈。不是这样呼天抢地告父母。他不爱你,你可以选择爱他,然而却不能因此而要求他回过头来爱你。

可惜世间女子,习惯了痴缠。连修行了千年的白蛇,淡烟急雨中望见了那断桥上一位擎着八十四骨紫竹伞的少年,顷刻间,千年道行一朝丧,自此之后,她没有了妖的决绝,却多了人的痴缠。你许了他仙,他还你人的背叛。这就是生死相许的真相。是的,你有心去学白蛇,学她痴情不悔。可你要晓得白蛇这样的女子,轻易可学得来?她淹然百媚,已胜绝世间女子。水漫金山,她有能力抗天,抗命,关键时候她还有个生死相依的好姐妹。她被许仙所负,可是你可听到她在哭,哭告着父母啊,你怎么将我嫁给这样的男人!我只知依足人的规矩,救我相公出来,拼上千年道行也在所不惜。身无牵挂,一心明亮。白蛇这样的女子,与其说她是在爱许仙,不如说她是要在许仙身上验证她对爱的理解。可怜的许仙,到最后不过是一道求爱方程式。

不知为何在读《日月》时想起李碧华的《青蛇》,徐克的《青蛇》,张曼玉的“青蛇”。那青碧碧着了衣裙,西湖边,柳腰摆裙儿荡的尤物,爱她稚弱天真,一心想知道情为何物,怜她触碰到真相时落下一滴清泪。敬她一剑捅了许仙,无辜而决绝地说:“你该去陪姐姐。”然后转头对一脸惊愕的法海说:“我来到世上,被世人所误。你们说人间有情,但情为何物。真可笑,连你们世人都不知道。等你们搞清楚了,也许我会再回来。”

不理会身后那一句恋恋的“小青……”
他不舍,她舍。

翻身下水,以东方不败坠崖同样凄艳的姿势,告别了这世上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男人。没有什么是在劫难逃。所谓在劫难逃只是自己舍不得松手的借口罢了。他若果真是你的劫,也要你心甘情愿走进去才行。不要去学《日月》中悲戚的女子,即使她是像庄姜一样的绝色美人,可是你要知道,一个绝色女子若没了风骨,她还不如开在峭壁的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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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27 03:19 | 显示全部楼层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诗经是要映着春秋的风月去读的。当卫风演到《燕燕》这一篇时,庄姜的一生也将阖幕了。庄姜因何而见弃于庄公不得而知,然而,她不能生育这一条,却是明证。无所出,已足以让庄公有借口疏远她,去亲近别的女人。于是,庄公忙不迭地纳了妾,从生了公子完的陈女戴妫,到生了州吁的宠妾,身边女人络绎不绝。

《燕燕》的诗意,诗序称:“卫庄姜送归妾也。”郑笺详解之曰:“庄姜无子,陈女戴妫生子名完,庄姜以为己子。庄公薨,完立,而州吁杀之,戴妫于是大归,庄姜远送之于野,作诗见己志。”这一说法影响了后世很长时间。博学如辛弃疾,在《送茂嘉十二弟》中还用到“看燕燕,送归妾。”将庄姜送归妾事和昭君出塞、陈阿娇幽闭长门宫并举,作为别离的著名典故。先顺着这解释来读,前三章可以解释得过去,前三章反复写送别的情景,假设这人是庄姜,她送戴妫到郊野,望着戴妫南归的身影,泪落如雨。天空双双飞翔起落的燕子,看起来是那么亲密,与其说庄姜以诗言志,不如说她由戴妫的遭遇和眼前所见想到自身遭遇更真实一些。她这样伤心,悲切实在是情有可源。戴妫被遣返,已经够让她兔死狐悲,可是显然庄姜她比戴妫还要惨三分。夫死无子,戴妫可以被遣返娘家。而她一样无依无靠,却还要流连外国,因为是国母,又是寡妇,按照礼法不能回娘家,要在州吁手底下屈辱求生。

可是最后的一章怎么去解释呢?庄姜会夸赞戴妫贤良淑德已经够奇怪,哪有女人会如此诚挚热情的夸奖自己情敌的?丈夫在世时以礼相待是被礼法身份限制,逼不得已,不得不装出的宽和大方。丈夫都过世了,不撕破脸斗个你死我活就是有教养的女子了,哪还能这样情深眷恋?不过我能理解诗序和郑笺理解的偏差——解这诗的,都是有学问的男人啊!他们早以习惯用男性理想的标准和需要来理解诗经了。

男人欢喜的,可以做为标本的女性应该就是这样的庄姜吧,美貌还不够,要贤德大度来锦上添花。帮着丈夫安置小妾,送别时还要姐妹情深依依不舍——太一厢情愿的意淫了吧!这样的女人还是女人吗?不妒忌的,还是女人吗?再说,庄姜会自称寡人吗?这样天真的解读,连男人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所以后来也出现一些不同的意见,如《列女传·母仪》篇曰此为卫定姜送守寡的儿媳妇归国;王质《诗总闻》认为是国君送女弟适他国,又或曰这是咏薛女事(魏源),又或曰“恐系卫女嫁于南国,而其兄送之之诗”(崔述)。现代人的认知,应该和王质崔述比较接近。《燕燕》是情人间的送别诗,作者应当是一位年轻的卫君。此卫君是谁,已不可考。他和宗族里的一个女子(他唤她做二妹)原是一对情侣,却终不能结合,如一对燕子不能比翼双飞。当她出嫁旁人时,他去送她,因此作此诗。

《燕燕》以燕子起兴,一句“燕燕于飞,差池其羽。”实际上以开出后世诗文无限法门,后世人多以比翼双飞的鸟,比如情人间不受拘束地相处(烂熟的“在天愿作比翼鸟”)。再言送别,送别诗的节眼,在于别情的抒发,这诗情感真切,直逼凄切的程度:“瞻望弗及,泣涕如雨”、“瞻望弗及,伫立以泣。”“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仿佛这男子不怕被人看破伤心,当生离痛过死别时,他已不在意别人是否会笑他流泪是懦弱。而事实上也没有人会笑他。相反诗经里其他的送别诗,后世的送别诗都在他的泪水前搁浅。那泪水太重,无力破越。读到这首诗的时候,仿佛看到:天青日丽的旷野上,喧哗热闹的送亲队伍渐渐远去。他碍于身份不能靠太近,或许只能在远处驻马目送她远去。

风中隐约仍可见刺心刺目的红。嫁衣绯红,像钉子直直钉入眼睛,痛不可当,熟悉的香气随风飘送;拂过他的脸,如她最后一次抬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这是最后的相见——已故父亲将温惠良善的二妹许配别国君主以谋取政治上更大的利益,而他自己也将要另娶他人了——婚姻只是砝码,用来谋取更大的赢利。这是政治的需要。当爱情和政治冲突,爱情必须让位。没有权利抱怨,没什么对不起,这是现实。现实是卫君必须承担的国君的责任,娶一个或许一生也只能相敬如冰的妻子,失去一个真心真爱的人,然后整个人像被凿空了一样无法修补。她再也不属于你,你也不能随她而去。即使劳燕分飞也无法逃脱自己的责任。最悲哀莫过于这样空洞还要若无其事活下去,活给别人看。

昔日释尊在灵山会上,接受梵王所献的金色波罗花。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惟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磐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咐嘱摩诃迦叶。”世间相爱到极处,也应有这样心花摇曳的默契。即使彼此曾经默契已属难得,因为曾经爱过你,所以感激。谢上天许我爱得到你。既然已经有了决定,就面对现实吧;不能相濡以沫,那就相忘于江湖。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爱,是会让人变得更坚强的。相信我,我只是一时无法止住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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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27 03:21 | 显示全部楼层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身为女子,如果有一个机会,你的爱人要给你誓言,你是希望他简简单单地说出一句:“我爱你”还是对你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呢?

一定是后者吧,当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相遇之后,贪心的纠缠让人类早已不满足最初那点对爱的确定,需要更长久的维系和确认——长相厮守。于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约到来了。甜美而坚定的誓言,我愿意同你一起到老,在将你手握住的开始就不再松开,到老到死。

我曾经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诗经里著名的可以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媲美的诗句。一个是庶民对妻子的誓言,一个是庶民在对心仪女子的求爱,一个忧伤,一个愉悦,都是非常朴直的表达。先秦的人活得更亲近大自然更天性,高兴了就唱,不高兴也唱。中国最早的诗歌不是写在纸上四平八稳的,他们是唱出来的,飞流而下地跌拓起伏,珠玉落银盘的清脆响亮。

但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怎及“死生契阔”苍凉沉郁呢,我们常常看见的是,电视剧里一些稚童,在学堂里摇头晃脑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可爱样子。在那首诗里,与伊人即使对面相隔,也只是凡尘的一条河,只要有勇气,还是可以渡过河洲去试着亲近心上人的。世事在生死之间时,人即使身不由己也还有一丝转圜和补救的余地,然而一旦生死相隔,即使有再大的愿心也无能为力了。《击鼓》传达的就是这种生死相隔的无可奈何。无人可以否认《诗经》里写的最好的,还是超越了政治身份禁锢的爱情诗。男女相悦是如此的天经地义,但一棵树上不可能只结甜而大的果子,也有干瘪酸涩的,因此无论喜悦悲哀都要学会顺然承受。《诗经》传达的本就该是这样发自心田的喜悦或是忧伤。

可惜《诗经》是民的文学,却要依靠士的修撰才得以流传后世。从《诗序》到《诗集传》,每个时代的读书人有每个时代理解。他们解读的角度和方法不同,使得《诗经》也如辗转四个男人之手的陈圆圆一样,流落在不同的人的身边时展现出不一样的风貌,叫人难以摸透她迷离如烟的心思。

朱熹这个人曲解诗意,我是不喜欢的。《诗经》被他注的污七八糟,一条大河向东流。开篇就将庶民求欢的《关雎》曲解为歌颂后妃之德,凡是涉及男女之爱,他都斥之为“淫”,之后,又一再的将自己的学术意志强加于一本天性自在洒脱的书,好比将一只遨游碧天的凤凰圈养成一只供人取乐献媚的山鸡,舞姿再高妙,都已失去最初的翩然仙气。幸而,《击鼓》未被荼毒,研究“诗”的学者,几乎没有异议的认定它是“戍卒思归不得”的诗,换言之,它是一首“反战诗”。一个被迫参加战争戍守边疆的士兵含泪唱出的爱情的誓约。

鲁隐公四年(公元前719年)夏,卫联合陈、宋、蔡共同伐郑。“击鼓其镗,踊跃用兵。”一场战争打响,他是那个主战国的队伍里的一个普通小兵,跟随他们的将领孙子仲,踏上茫茫的征途。可惜彼时,不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不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面临侵略时,子民必须承担责任站出来保卫家园的时候。那场战争打响,只是君主之间的穷兵黩武,争权夺利。

这场战事,这场征服的欲望好象一个巨大的旋涡,以无法抗拒的力量,将所有无辜的子民席卷入内。北宋的范仲淹,他写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时,心情想必是晦暗的,他一定想到过放弃,逃离。甚至有一瞬他想有一种力量去解放这些身处旋涡里的人,逃了吧,散了吧,这四面边声连角起,长河落日孤城闭,大雁的哀号,连营的号角,是如此的摧心肝!  可惜,他无能为力。每个人都无法逃脱,从将领到士兵,所有的人都是受害人,需要背井离乡,告别家人,将自己放逐到千里之外,而死亡,那本就不能确定何时出现的流星,在战场上,更不知何时陨落。

“土国城漕,我独南行。”如何地依依不舍都将离去,你能够了解吗,我非常羡慕那些能为我们的王挖土筑城的人。是的!他们的确是非常辛苦,但是,当他们从天没亮,做工做到夜晚,非常劳累的时候,他们能够回家。即使,即使……每天吃的只是野菜粗粮,那碗野菜汤也是他的女儿去采摘,他的妻子细细地洗过,他的儿子清晨去砍柴,他的母亲守在灶台边添柴加火。一家人一起用力地,熬出这碗浓汤,然后耐心地煨着,在夜幕降临的时候,点着烛火等他归来。

你知道吗?他们再苦再累,毕竟可以留在故土,每天可以见到家人,喝一碗野菜汤,就是死了,魂魄也能安然。而我,必须要远涉千里,去赴那死亡的盛宴。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或许,有幸我可以不死吧,可是那时我已经白了鬓发。像道路边的杨柳老了春心,再也舞不动了。你听见那些出征回来的士兵们怎么唱的吗?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他们哀伤的声音,像一双无形的手,一刻不歇地揉搓我的心,让它始终褶皱,不得舒展。谁知道等我再步入家门的时候,还能不能看见在床边灶头忙碌的你呢?


风餐露宿的长途跋涉中,我忘记有多少人因疾病和劳累死去,前面的人倒下去,后面的战马跟着踩踏上去,鲜血,混入泥土,我看见一张张绝望的脸,他们在我的眼前沉没下去,走过去的时候,我不敢回头,回头已经没有意义,等我们再经过这里时,他们已成了累累白骨,湮没在泥土中,依旧会有无数的战车,战马,无数的人踩在他们身上沉默走过。当我们不能回头的时候,我们只能继续往前走。终于可以暂时地驻扎下来,我们是那群死人中的幸存者,应该感到庆幸的,可是我剩下的只有对你思念和忧伤。它们浩浩如江水,我无力地沉沦。最后一颗星终于消失在天边,仰望天际时,我今夜最后一次想到你,天明,军队又将起程,我不知道,明日明夜的此时此刻,我还有没有命坐在这里思念远方的你。

我的战马不见了。我得去寻它,它是我最忠实的朋友和伙伴,是的,务必要找到它,没有它,我将会被弃绝在这荒郊野外,我将没有能力走完这长路,回去见你。叫我到那里去找呢,哦,原来它就在远处的树林下。我是如此的神思恍惚,精神涣散,怎么忍心再去鞭打我的马儿呢,它和我一样,一样思念着家乡。你知道吗,马叫像风,像寂寞地,撩过荒原的风,我听见它叫声,眼泪就流了下来。我仿佛看见你每天去田间为我送饭,柳絮飘落在你的头发上,那时候,风吹得你黑发如风中的杨柳,轻舞飞扬。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看见这八个字如红色的流星坠落,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几乎感觉不到死亡的疼痛。只有,一生路尽的蓦然回首时的甜美眷恋。我是如此地眷恋这人世,虽然它有百般的疮痍。虽然我无法完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可是,此刻如潮水般侵袭我脑海的全是属于你一个人的记忆。我如此清晰地记起,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拉着你的手,对你许诺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现在,请你原谅我,无法做到了。生死的距离太遥远,你我的别离太久长,不是我不想遵守你我之间的誓约。

——这是一个深沉而无望的爱情故事,一个征夫和妻子之间的爱,沉默到连名字也没有。他们死后若有爱的墓碑,也许上面也是一片空白。可是,《击鼓》的忧伤弥漫了整个诗经,卫国的风,千年不息地吹,吹红了,我们的眼睛。我记得,曾经有一个女人曾在自己的文字王国里借着一个男人的口来探讨情的真义,她要他引用《诗经》上的句子向另一个女人求爱:“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说——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一首最悲哀的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象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是的,无法自主。写这话的女人一辈子也没得到她心里想要的这十六个字。她无辜地被人辜负,然后像一只吐空了内脏的海参寂寞地活着。可是,为什么不会言悔,为什么还要忍不住奢望,奢望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明知是鹤顶红也一饮而净。在我伸出手的时候,我可以看见你同时伸出的手吗?这人世最甜蜜最苍凉的誓言,你愿意同我一起尽心去完成吗?不奢望做得了主的,只是卑微地希望尽些人事——曾经与你指尖相碰,也好过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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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27 03:22 | 显示全部楼层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侧兮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魏风·伐檀》

魏风大概是接触的最早的诗经篇章了,若我没有记错的话,《硕鼠》应当《王风·君子于役》的前面学的。初中时学的是《硕鼠》,高中时学的是《魏风·伐檀》,好象非这样反映阶级剥削具有深刻的历史存在价值的篇章不能够入选教学课本。再加上老师剥皮抽筋式的解读,虽然记得牢,却也美感全失。因此对魏风,并没有卫风那么内心亲近。

记得伐檀是这样唱——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坎坎伐辐兮,置之河之侧兮。河水清且直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特兮?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坎坎伐轮兮,置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沦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囷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鹑兮?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一群农夫在大河边伐木,将伐来的木放进流水中,下游,会有人接住这些木料,去为尊贵的君王和大臣们制造宫殿府邸,就连他们出行的船只车驾也需要靠这些木料来制作。伐木工赤裸着上身,露出了黑亮的肌肉。劳动的辛苦让他们不得不喊着号子来鼓劲,喊着喊着辛苦便从喉咙里溢出来,应和的人越来越多像水流越聚越粗,终于被压抑的情绪喷薄而出。



他们质问——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不播种来不收割,为何三百捆禾往家搬啊?不冬狩来不夜猎,为何见你的庭院挂满猪獾猎物丰富?

与其说愤怒,不如说无奈。那些毕竟是有权势的人,也许就是他们的领主,掌管其生死的人,他们连剥削都是理所当然无须愧疚。所以伐木工门不敢明着指责,只能用反语来讽刺:那些老爷君子啊,不会白吃闲饭啊!何况这些话也经常会被游荡于山野之间采集民歌的采诗官听到,上报给国君,设若国君一个心情不爽,那么他们的命途就可危了。此魏国虽然非战国七雄中的魏国,而只是春秋时期蜗居于今山西芮城县东北的一个小国,但采诗官一样不少。因为彼时,采诗官在民间采集民歌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供国君娱乐,而是扮演了便衣警察的角色。因为,往往只有民歌才能真正反映民心所向,反映地方实际的情况,甚至于是否有叛乱之类的情报。采诗官们把搜集到的各种民歌呈报给国君,国君就能据此而采取对策,乃至于干掉所有对国君心存不满的人。

魏国的采诗官驾着马车在山野里行走,他听到伐木工人在唱,就将民歌记下来,回去唱给国君听,随后这首歌被史官记载在了竹简上,后来又被孔子编进了《诗经.国风.魏风》,后人称之为《伐檀》。 已经忘记老师怎么去阐述这首诗的中心思想了,甚至都不觉得这些伐木工人是多么多么的辛苦,惨受剥削。只是仿佛还能想象那样雄浑粗野回荡在山谷水泽的歌声,他们最后的指责“彼君子兮,不素餐兮!”现在,无须再有什么顾忌了,我们可以坦然的鄙视那些不劳而获的人:凭什么我辛辛苦苦的养活你!即使我为你服务,你也应该给我应得的报酬和尊重!这是人权。就像现今职场的白骨精们,一旦有更好的发展,一纸辞职信递给BOSS,不是你炒我,而我主动炒了你。

但是无论人权法制怎么完善都一定会有不劳而获的人,比如出身很好的二世祖,被惯坏了不能长大的孩子,无论社会进到哪一阶段,他们一样可以在小小的世界中享受奴隶主式的优待,与世界无关。这样自我自私,你怎么抱怨,怎么去恨?这种顽固恐怕会让最伟大的革命者都束手无策。

我想起“尸位素餐”这个词。尸,是古代祭礼中的一个代表神像端坐看而不须要做任何动作的人。《书经》里“太康尸位”一句,尸位就是源出于此,用来比喻一个有职位而没有工作做的人,正如祭礼中的尸,只坐在位上,不必做任何动作一样。 “素餐”正是出于诗经《魏风》“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后人于是用“素餐”来比喻无功食禄的人。这两个词古来已有,连起来合用却是出自《汉书·朱云传》,创词人朱云是槐里令,为官清正生性孤耿。因为不满皇帝领导任用自己的老师张禹为相,慨然上书道:“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上书请赐尚方斩马剑斩佞臣安昌侯张禹以厉其馀。这一骂骂得太露骨,骂得成帝恼羞成怒,曰:“小臣居下讪上,廷辱师傅,罪死不赦。”后来,多亏大臣辛庆忌力保朱云,汉成帝才赦免了他的死罪。

朱云的抗争没有太大效果,就像奴隶的歌声多数时候只能遣怀,诗经一篇篇地唱过。只是记录,却不能改变什么事。那些坎坎地伐木声静了,尸位素餐不劳而获的人也已经死掉了……岸边多少事,大河依旧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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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27 03:23 | 显示全部楼层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从什么时候起,发现自己成了一种不太容易愤怒的人,看很多事都像行在吴越小城里巷长廊,偶尔转过脸去看廊下细细的水滴或低头看廊地上折转的光阴——如冬日窗上浅浅的冰,淡而硬的心情。现在回过头来读《硕鼠》,再无少年时的不平,只是记忆深刻,因为诗中将奴隶主比喻成大老鼠的比喻太形象,让人无法不印象深刻。我记这诗这么久,并且清楚到死。还有一个私人的原因——我非常的怕老鼠,怕到无法言喻的地步,那种想到就会从心底最深处冒出来的恐惧几乎无法用语言来说明。曾经开玩笑说打劫我的话不用拿刀,拿刀我反而不怕,拿只死老鼠样一样,我就浑身瘫痪动弹不得了。所以可以想知,我当初在老师绘声绘色不厌其烦的描述下,在老鼠,并且是大老鼠笼罩的阴影下,是多么痛苦地学完这一课。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我们先从魏国的乡间看起,那也许是我们没看到,但是真实的图景。魏国的农民无奈地面对着鼠患,田鼠在田间谷房肆行无忌,像运动健将一样搬运着人类的劳动果实,而在另一边,谷仓,老鼠们正旁若无人地偷盗着农夫们一年的收获。房子的墙根下有一个小洞,老鼠们就从那儿进进出出,把谷子搬入树林里的一个个地洞,宛如一只长途跋涉士气激昂的大军。它们不是小偷,小偷没有这么嚣张。无论是田间的农夫还是看守谷房的老人,他们都已经由心痛烦恼变的麻木了。

就像他们喃喃自语时说的:“人怎么可以同老鼠斗呢,我们在这里居住了几代人,用尽了各种方法,都无法消灭老鼠,一切都是徒劳的。其实在这个世界,根本就是由老鼠统治的,老鼠是我们农夫真正的统治者,尽管我们仇恨他们,但我们无力反抗。”

人类的世界是由老鼠统治的?听起来荒谬,但是在《硕鼠》里是真实的,无论是乡间肆虐的鼠患,还是被农人唱在诗中,有着人的外皮却和鼠一样贪得无厌的剥削者们,这些硕鼠,人们恨之入骨却不得不供养他们。他们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同志者。

会有人不平了,说,你这个消极的人,你听不到奴隶们反抗的心声吗?他们在唱:“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他们发誓定要摆脱“硕鼠”的纠缠,有朝一日到没有纷争,没有剥削的乐土生活。

是的,我承认这些奴隶不堪忍受爆发或者是已经爆发了,可惜那有什么用呢,我们学政治都知道,所有的反抗和妥协只能缓解一时的矛盾和痛苦而已。不是说反抗没有用,但是实际上又能有什么用?生活在魏亡国之后的孔子,在泰山遇见一个妇人在哭她的丈夫,哭得非常伤心。孔子扶着车前的伏手板听着,派子路问她说:“你这样哭,真好象不止一次遭遇到不幸了。”她就说:“是啊!以前我公公死在老虎口中,我丈夫也死在这虎上,现在我儿子又被虎咬死了。”孔子很奇怪地问:“为什么不离开这儿呢?”妇人回答说:“这儿没苛政。”孔子感慨说:“小子识之,苛政猛于虎!”(事见《礼记·檀弓下》)

这是孔子说的最深刻最有人文气息的话之一,一直让人心有戚戚焉。可是为什么后世的人会心有戚戚焉呢?这话说的很直,而且说的不是什么好现象,一直有人对这话认同,那只说明“苛政”从未因人主观的美好祈愿而消失,现实是残酷的。也许苛政不是不能消除,而是现在还不到它消失的时候。这个魏国灭国很早,做一个小说家式的揣度,我们可以想象它是被毁灭在一场灾难里,而这毁灭性的灾难正是由“硕鼠”带来的。是奴隶们的反抗……还是真的鼠疫?不得而知。魏国轻飘飘地亡了,但它的民歌《硕鼠》却以沉重的姿态烙在历史的竹简上。

后来的人多以硕鼠比如巨贪,侵吞民之膏脂的人。近代不谈,我记得清以前的“硕鼠”代表有两个,一个是石崇,一个是和绅。两个人都贪,贪法却各异。石崇是商业化的发展道路,他当过几年荆州刺史,在任期间,他除了加紧搜刮民脂民膏之外,还干过肮脏的抢劫勾当。有些外国的使臣或商人经过荆州地面,石崇就派部下敲榨勒索,甚至像江洋大盗一样,公开杀人劫货。这样,他就掠夺了无数的钱财、珠宝,成了当时最大的富豪。商业化的高速发展,使得石崇根基不稳,怎么着不过一个普通官员,一旦政治上受了牵连,立马倒台;与之相对,和绅走的是政治化的发展道路,毕生所学只为讨乾隆欢心,外加自己敛财。虽然他也在嘉庆年间树倒猢狲散,但那是乾隆死后的事,和绅在朝多年位高权重,势力盘根错节,与皇帝又是姻亲,这一等关系非同小可,乾隆不死无人敢动他,嘉庆后来虽赐死了他,终究因为和硕公主的关系不敢深究和绅的儿子丰绅殷德。由此也可见和绅行事周密,用心良苦。

显然在修为上石崇这种暴发户式的硕鼠比和绅这种政坛九尾狐式的硕鼠差的不止一筹。为人的,能修炼成那样的硕鼠也不容易啊,无论那种硕鼠,披上了鼠皮,就丢下了人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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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27 03:24 | 显示全部楼层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


京剧《三家店》里有一段秦琼的唱段:“将身儿来至在大街口,尊一声过往宾朋听从头。一不是响马并贼寇,二不是歹人把城偷。杨林与我来争斗,因此上发配到登州。舍不得太爷的恩情厚,舍不得衙役门众班头,实难舍街坊四邻与我的好朋友,舍不得老娘白了头。娘生儿,连心肉。儿行千里母担忧。儿想娘身,难叩首。娘想儿来,泪双流。眼见得红日坠落在西山后,叫一声解差把店投。”

第一段述说他因锏打杨林被发配到登州,次一段述说他对好友亲人的思念,渐引出心中最挂念的人——秦老夫人。第三段最为感人,那句“儿行千里母担忧”更是切切实实地唱出了亲人之间血肉相连的牵挂。

《说唐全传》里秦琼不是武艺最高强的一个(108条好汉排名16),却是名声最响最受人喜欢的一个。中国人是这样的,讲本领还要讲人缘,本领高强还要会待人接物,才能让人低头写一个服字。一本《说唐》看下来,秦叔宝除了在学回马枪时耍了点小心眼,基本上都是坦荡大度的。他为人处事很妥帖,上至年少气盛的罗成,下至混沌莽撞的程咬金都对他衷心钦敬。书中许多情节都围绕他展开,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男主角。开篇即写他父亲秦彝城破托孤,宁夫人(秦夫人)带着孤儿远避他乡。秦叔宝长大以后事母至孝,在社会上也很吃得开,渐渐有些英雄好汉的名声。是真龙浅水藏不住,后来秦夫人六十大寿一干英雄还聚在一起为秦母贺寿。有子如此,早年含辛茹苦总算是值得的。

秦叔宝发配登州时在大街上唱得凄苦,大抵是因为担忧思念母亲的缘故。与他自身他并没有多少担心,这就是真英雄与一般小男人的不同。再说除了年幼丧父之外,叔宝怎么算也得算是个好命的人。一般是差解,林冲一路被人折磨地要死要活,野猪林里还差点被人害了性命,他眼见得红日西沉,嘴一张:“解差啊,时候不早了,咱们该投店了吧!”人家立马就去找旅店休息了。瞧这小日子过的,要不是扛个枷,这就等于带队出差公干呐。说起来,秦叔宝比《陟岵》里远役的少子要幸运的多。别看他是发配,可是人家英雄的名声在那儿,很快就有人慕名来接待了,还要赞一句,叹一句:“英雄落难啊!”转身吩咐弟兄们:“好生伺候着你秦爷。”而《《陟岵》诗中少子,应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罢,被抓差了,虽然没有枷扛在身上,却比有枷拘得还紧。

怎么着,你小子不过一普通人,力不能举鼎,声不能骇人。那还不老老实实给我当差去啊,叫你干啥干啥,给你吃啥吃啥,没得抱怨的权利。于是这可怜的小子,就在某天爬上了一处高山远望,满怀希望又不无绝望的唱——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上慎旃哉!犹来无止!
陟彼屺兮,瞻望母兮。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无寐。上慎旃哉!犹来无弃!
陟彼冈兮,瞻望兄兮。兄曰:嗟!予弟行役,夙夜无偕。上慎旃哉!犹来无死!

登临葱茏山岗上,远远把我爹爹望。似闻我爹对我说:我的儿啊行役忙,早晚不停真紧张。可要当心身体呀,归来莫要留远方。
登临荒芜山岗上,远远把我妈妈望。似闻我妈对我道:我的小儿行役忙,没日没夜睡不香。可要当心身体呀,归来莫要将娘忘。
登临那座山岗上,远远把我哥哥望。似闻我哥对我讲:我的兄弟行役忙,白天黑夜一个样。可要当心身体呀,归来莫要死他乡。

品评诗意,这孩子应该还是在行役的途中,经常变换地方,只有如此,才会一会儿登上草木葱郁的山岗(岵),一会儿又爬上一座荒芜的山岗(屺)。为什么说他不是在往回家赶的途中,因为诗中屡次提起行役的无止无息,亲人担忧,而不言自己归期。如果是差事已经结束,起码应该有类似《采薇》“今我来思”之意,可是读不见。父母兄长的声声惦念,反而加重了断肠人在天涯的孤苦感。他在家中应该是受人爱宠的小儿子,可是现在,他却孤苦伶仃,独自在外忍受着劳役的辛苦。通篇至结尾都给人极大的忧念——他到底还能不能回家?最后是客死异乡还是回归故里?

《陟岵》全诗三章,皆为赋体,全诗重章叠唱,每章开首两句直接抒发思亲之情。远望当归,长歌当哭。人子行役,倘非思亲情急,不会登高望乡。此诗开篇,登高远望之旨便一意三复:登上山顶,远望父亲;登上山顶,远望母亲;登上山顶,远望兄长。开首两句,便把远望当归之意、长歌当哭之情,抒发得痛切感人。然而,《陟岵》妙处和独创性,不仅仅在于起句即正面直写己之思亲之情,而在于接下来的从对面设想亲人之念己之心。主人公进入了这样的一个幻境:在他登高思亲之时,家乡的亲人此时此刻也正登高念己,并在他耳旁响起了亲人们一声声体贴艰辛、提醒慎重、祝愿平安的嘱咐和叮咛。这并非诗人主观的刻意造作,而是情至深处的自然表现。在这一声声亲人念己的设想语中,包含了多少嗟叹,多少叮咛,多少希冀,多少盼望,多少爱怜,多少慰藉。

尤其诗的第二章,他回忆母亲对他的叮嘱,真的让我不由自主就想起那几句唱词:“娘生儿,连心肉。儿行千里母担忧。儿想娘身,难叩首。娘想儿来,泪双流。”我说他苦过秦琼是因为他不落泪也肝肠寸断。细心体味,这一从对面设想的幻境,在艺术创造上有两个特点。其一,幻境的创造,是想像与怀忆的融会。汉唐的《郑笺》孔疏把“父曰”、“母曰”和“兄曰”,解释为征人望乡之时追忆当年临别时亲人的叮咛。此说通而不透;诗人造境不只是追忆,而是想像和怀忆的融合。正如钱钟书指出:“然窃意面语当曰:‘嗟女行役’;今乃曰:‘嗟予子(季、弟)行役’,词气不类临歧分手之嘱,而似远役者思亲,因想亲亦方思己之口吻尔。”

其二,亲人的念己之语,体现出鲜明的个性。毛传在各章后曾依次评曰:“父尚义”、“母尚恩”、“兄尚亲”。这虽带有迂儒气息,却已见出了人物语言的个性特点。父亲说“犹来无止”,嘱咐他不要永远滞留他乡,这语气纯从儿子出发而不失为父的旷达;母亲说“犹来无弃”,叮咛这位小儿子不要抛弃亲娘,则是更多地从母亲的心理出发,表现出难以割舍的母子之情,以及“娘怜少子”的深情;兄长的“犹来无死”,直言祈愿他不要尸骨埋他乡,这脱口而出的“犹来无死”,强烈表现了手足深情,表现了对青春生命的爱惜和珍视。

在篇幅短小、语言简古的《诗经》中,寥寥数笔即写出人物的个性,已是极为不易,而能在从对面设想的幻境中,写出人物的特点,更属难能可贵。这在后世同类抒情模式的思乡诗中,也是不多见的。《陟岵》一诗,曾被推为“千古羁旅行役诗之祖”这并非是说它最初表现了征人思亲的主题,而在于它开创了中国古代思乡诗一种独特的抒情模式。

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为思亲佳作。清人沈德潜以为诗的后两句“即陟岵诗意”(《唐诗别裁集》卷十九)。的确,二者在表现方法上颇有相似之处。思想亲人,转而拟托亲人也想念自己。王维诗中也用了这种表现方法,以“遥知”使诗意的发展来个急转,转到从亲人的角度来加深表现两地相念之情。“遥知”以下全是想象,揣想这重阳佳节到来之时,亲人们定同往年一样登高饮酒。

这里多说一点与重九登高有关的传说——晋人桓景从仙人费长房学道,长房对他说:“九月九日,汝家当有灾厄,宜急去,令家人各作绛囊,盛茱萸以系臂,登高饮菊花酒,此祸可消”。桓景依言登高,果然避免了灾祸。后遂以九日登高为习俗。游役之思常被古人连用,实际上还是有分别的。宦游之人,嘴里絮絮念着乡路迢迢。六曲屏山和梦遥。实际上无奈是有的,却不是那么艰辛入骨。所以你看诗词里,那些宦游的人,一叶扁舟泊岸,三杯两盏薄酒衬着几树烟柳摇曳,景有了,情便带着酒香丝丝从喉咙里逸出来,带着文人的优雅矜持——半是哀怨,半是享受。崔颢式销魂的愁,惹你感触么,我也感触——坦言之不到那个境界的人还享受不到。日暮乡关何处是?你信他当真不知么?问的凄然,心里却是有底的,家在那里,人只是一时不归。

行役的人要苦得多,有太多无可奈何在里面,冲淡了独身在外的自由色彩。因为他不知何时命终,不知何时再归故里再见亲人。很可能,顷刻一声锣鼓歇,不知何处是家乡。不是以放荡旷达的心态在外游历的人,永远也无法轻巧起来。如在田里耕作的人,看见陌上花开,和心情闲散的游人看见花开的心情是不同的,你要他缓缓归么?他想着错了这个季节,收成就不同了。这样切实而沉重的乡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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