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夜雨（短篇小说）

游子梦

                                                                山村夜雨（短篇小说）
                                                                         文/游子梦

       倾倒的墨汁染了天空，秋色茫茫雾满村子，这雨帘子挂在村庄的屋里河里山里。天还没有全黑还不到开灯的时候，眼睛就有些模糊不清了。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崽儿进了鸡圈子里，那条懒黄狗蜷伏在大门旁的草垫子上，微闭着眼睛不知此时在想些什么。一点点带凉的风吹在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雨下得比前些年都多，一下就好几天，地上的苞谷被风刮倒雨淋得快烂了，沙地里的花生熟透了要掉在沙子里都快发芽了光下雨也挖不回来，这个天真的很恼火很烦人，你下半天晴半天也要得，老是这样一天下到晚下个不停，还让我们这些庄户人家活不活。
      张老汉坐在沙发上望着十五瓦的节能灯，沥沥㕸啦的雨烦得他长声短气，听儿子的明年这庄稼再不种了，种了也收不回来烂在地里，还不如不种，自己都八十了，说不定那天鼻子就不来风，啥球事，不缺吃不缺穿生活费有人管，耍耍死了也才能闭上眼睛。
       ”喂，儿子，早上打了电话天还没黑又打，电话费不要钱啊。“张老汉拿起沙发上的老人机。
       ”老爸，雨还在下吗？你吃了没有？“
       ”下啊，一天都在下，苞谷烂在坡上了，花生在沙地里发芽子了，早晓得这样，老子就该听你的，懒球得种，也就不心焦八乱的，这个样子那还有心思吃饭啊。“
       ”几年前就给你说啊，你要种拿你也没办法，犟了一辈子谁说得动你，妈也不在了，你一个人真让人放心不下，叫你来城市一起过，你又不干。“
       ”别说了，明年打死我也不种了，你们那边下雨没有？要特别注意，今天上午，我们镇有个姓朱的老师回来接老汉儿到城里医院看病，雨大漫水桥淹了，他抢时间把车子开到河里去了，惨不惨下午捞上来，两爷子都没气了。你们在外雨大了河里涨水开车一定要小心啊。“
        ”是真的吗？老爸。“
        ”老子还说假话，你不是有个村子里的什么群吗？他们发在里面了。“
        ”好，一会儿看看，你快煮点吃的，别担心地里的，收不回来就收不回来，也饿不到你，再晚些吃了不消化，对你的肠胃也不好。“
        ”晓得，你们城里人多象蚂蚁堆样，这个肺炎病毒听说还有还没没过，那个美国新闻看到还很厉害，出去一定要戴个口罩，不说了，我去煮碗挂面，干不干一天三顿饭。“
       雨还在下，比刚才要小了些，山村人户稀，一户一户都隔了那么一两根田坎，往天不下雨吃了饭还可以到李老汉朱老汉王老太婆他们家去吹吹壳子说说话打个扑克三五反拱猪升级什么的。下雨天黄泥巴粘脚粘手的，虽只有几步路进人家的门黄泥巴粘在人家地板上，人家不说自己也不好意思。
      张老汉吃了碗面条就看电视，新闻要看，天气预报要看，电视剧就找打日本的看。电视看久了眼睛痛头也有些晕，睡早了也没有磕睡，前三十年睡不着后三十年睡不醒，自己都八十了，有时磕睡象粘住自己挨床就睡着了，有时又整夜整夜合不上眼，脑子乱哄哄的，儿子说什么叫失眠，这个失眠还真的不好过难受得很，两个眼睛鼓起桐子大翻来复去东想西想就是睡不着，说是病，现在病也多，你说这叫啥事，没磕睡也算是病。
       唉，这么快。张老汉看了一下挂在墙壁上的钟差五分就到九点钟了，如果不是下雨，他串门子打扑克也该从李老汉朱老汉他们家回来了。你说这村子才几年就走得只剩下一些老太爷老太婆了。前些年还有一些读书的娃娃女子，这两年大都被父母接到外边读书去了，说什么在家读书教得不好，长期和爷爷婆婆在一起，娃儿女子就会变成山里人性子没见世面长大了就会没出息。你说这话混帐不混帐，我们这些老东西种了一辈子地带个孙子孙女就没出息，那没出息你们一个二个的又是如何长大跑到城市去的。
       ”还好，我这儿子从没有讲过这样的混帐话。“张老汉想到这些还有点粘粘自喜。儿子大学毕业在城里工作，找了个城里姑娘结了婚，孙子孙女小时有他外婆外爷带，自己也少操了这个心，说真的就他这个犟脾气，还真带不好孙子孙女。
      张老汉打开门，雨嘀嘀哒哒还在下，黄狗听到开门声，懒洋洋地睁了一下眼睛看是主人又懒洋洋地闭上眼睛，这狗自从老太婆死后，它就成了伙伴，走那里都跟上，回到家就守在大门旁，懒是懒了点，可乖巧有人性，你说不懒它也没事干啊，村子里很少来生人用不着报警，就是一些一起过了几十年快钻土的太婆老太爷，黄狗都熟得把他们当作自家人了，来了摇摇尾巴闻闻裤脚表示欢迎，走时哄哄两声就算在送客了，村子里老太婆老太爷都夸它是条仁义懂事的狗。
       张老汉关了门，也将这夜雨关在了门外，听到的雨声也是一阵大一阵小，这么大年龄耳朵有些背了，耳朵背一点也好，这雨就没那么响那么扰心。打开床头灯，坐在床上，呆望着陪了他几十年的老太婆遗像。“这雨下心慌，老婆子，你还好不？”一丝凄凉涌了上来。
       ”老婆子，你说你死了就叫我去城里和儿子们一起过，我去过，你说花了近百万买了个三室一厅，就那么点宽，还在十一楼，三个睡觉的地方，儿子和他婆娘一间，孙女一间，孙子和我睡在一起，你晓得我打呼噜，孙子孝顺也不嫌不说什么，可吵着孙子了，我说睡沙发吧，他们死活都不同意，来个客人实在挤不了就睡客厅沙发。他们每天上班的上班读书的读书，只有大电视陪着我，也没有人说个话，更不说打个扑克什么了。“
       张老汉叹了口气，”儿子给我说过，离他们不远就有个敬老院问我可不可以，我咋会同意啊，敬老院里那些老太婆老太爷全是城里的，你说，我去是个啥回事，人家说的是普通话洋话能说会道还会唱歌跳舞，我啊一个黄泥巴脚杆土包子说的是苞谷话土话能和他们在一起才笑人，还是自己老窝子好啊，还有你天天晚上看着我，过得安逸睡得巴实，白天种点地晚上还可以和几个老家伙一起吹壳子打扑克，老太婆，我跟你说，我打三五反升级斗十四拱猪都会了，哈哈。“
       张老汉理了理被子拍了拍枕头，”睡了，嗯，我还给你说个事，李老汉的儿子不是在我们镇当副镇长嘛，前几天回来看我们，说什么村子也准备办个敬老院，让老人在一起，还会请专门的护理员，吃饭睡觉都会在那里，也不用自己煮饭，有专人煮。我在想，如果说的是真的那就好了，儿子也不想要我种地了，一个人闲着也难受，就进这院子，村子里老太婆老太爷一起，打个扑克吹个壳子也不用每晚打着手电跑去跑来的，说还有医生病了也好治，免倒儿子担心。不过黄狗和你我要带上，不是，我就不去。如果是这样，我就去过几天快活的日子，到时候我就来找你陪你。“
       张老汉下床摸了摸老太婆的遗像，”睡了，这次真的睡了。不跟你废话了。“他关了床头灯。
       这山村有象张老汉这样的老人们守着，村子离不开他们，如果离开了他们，要不了多少年也许就真成了无人空村，他们也离不开村子，那怕还有一口气都会住在这里守在这里，这里是他们一生的归宿也是他们死后的长眠之地。
       也许真有那么一天，村子有了敬老院，老人们都聚在院子里，在这雨的夜晚里，有说有笑打个扑克吹他们那些年陈谷子烂芝麻的风光事，少了老人们的寂寞，少了老人们的孤单，少了老人们的凄苦和寒酸，这样再也难听到象张老汉一样对着老太婆遗像一个人自言自语，再难听到老人们不愿离乡独居山村无望的唉叹和悲凉，也不让在外工作的儿子女子安心工作，不再担惊受怕。
      山村的夜沉寂在雨雾中，鸡不叫狗也睡着了，只有这雨还在嘀嘀哒哒地下。

2020.08.22.深圳

细雨潇风

支持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