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致贤文革日记录发第七章之 6 1973年9月20日,周四,晴。 从柿树下到深深的大峡谷底,穿越由西南流向东北的慕都河就进入路布公社境内。路布公社属于瓢井区,瓢井镇曾是川盐入黔后的四个集散地之一,是仅次于县城的大集镇。路布在瓢井东南边境。它的西北边与毕节县的几个区接壤。 路布是瓢井区海拔最低的公社。这是我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和老同志们进行一番寒暄之后,我们便先到学校中去看看。 1960年夏天,区里安排我带井小六年级班的学生来此搞抢种抢收的“双抢”。刚到老街那边,就听到一男一女的哀嚎,声音非常凄惨,迄今一轮花甲了,那哀声仿佛还在我脑际回荡。当时我就去看,原来是一对老农夫妇被捆吊在食堂门外示众,原因是他俩偷了公社麦田里的几个麦穗生吃了!我悄悄向公社领导说:“人都快死了,放他下来吧!”但他根本不把我这个小学教师放在眼里,令我深感教师有能无权,难解民苦。 不是吗?就在大饿饭那时,我的一个学生,也是我的表侄女文开群,被其母和后父许配他人,她非常不同意那门婚事,哭哭啼啼求我帮助,但我一介书生,自身难保。深知该生学习勤奋,成绩优异,可她父母也是处于无奈,我不能帮助他家解决无米之炊呀!只能深表同情。后来,她告诉我,那天她从我家中出去后,悄悄躲在六年级的教室里哭了一夜,终于逃不掉那门婚事。唉—— 还有比这些更令我难过之事:我带学生向公社报到后,本是来搞抢耕抢种的,到那里却改为去抢埋人了。当时老街生产队饿死的人多,有些死在家中无人埋,我便带着学生去查户,有的人家门前已长满青草,好似久已无人出入了。可进屋检查,有的尸体摆在床上,有的奄奄一息。对死者,我们拉到屋外草草埋掉,对未死者,我们只能汇报,无力解难…… “走吧,致贤!”赵洪恩的招呼,把我从痛苦的回忆中唤回,我们便到学校去和老师们交谈了! 20多天的连续跋山涉水,夜间休息不好,实在太累了,见了老熟人,先找间床躺一下,躺下就睡着,权当放假了! 夜间与老师们一起进餐,交流思想;夜宿街上小店,暂时放松一夜! 1973年9月21日,周五,晴。 上午到公社联系一下,便到小学去作具体调查。见了老朋友,我们以聊天方式交流,边谈工作边叙旧。涉及该公社所在地的新街、老街一些学校时,老同志的介绍不禁引起我的一番感慨:那是1959年,我与在此教民校的刘开嫦结婚。皆因1960年的大饿饭,民校夸了,她无口粮来源,我又顾及不了她,她便自己逃生去了(详情见我回忆录第十三章:《我的爱情“三部曲”》)!但我不便过多涉及个人私事,故意把话引入正题。 学校里有4位教师是团员,但文革以来还未正式参加过团组织生活,农村整党建党他们也未参加,机关团组织生活很不正常。文革前的公办学校教师是以学区建立党、团支部;文革中又要以公社建支部,有的公社教师中团员少,达不到建支部的条件,是不是可以参加农村支部?学区领导者和公社领导人的认识尚未统一;动乱尚未结束,人心尚未安定;贯彻“十大”精神,各级造反派又学王洪文瞄准那个第一接班人的职位。他们征求我们的意见怎样建学校团支部好?我们先把问题推给公社,并留下一个话柄:回县研究再答复你们。 1973年9月22日,周六,晴。 路布是个缺口盆地,西南北三面环山。我们一早从路布街上出发,便沿着蜿蜒崎岖的山间便道,往西边山岭上爬去。爬完高高的溜沙坡,翻过青山梁子,进入中洞公社境内。 中洞是瓢井区的南大门,是县委直接抓的全县农业学大寨的样版公社。大方至长石的公路穿越其间,经过公社办公室门外,是我们此行交通最方便的公社。常有一位县委常委或县委副书记在此蹲点,我们便先到公社联系,同时向县委蹲点的领导汇报。可县委蹲点的负责人回县学习去了,公社书记也不在家,我们便参观了“点”上工作。 点上学大寨的业务主要由县农业局具体抓。我们在那里遇到了县农业局的老副局长刘代文。他是我认识的第一个讲实话的干部。1961年整风整社运动中,八堡管理区书记沈XX被逮捕后,县委派他带工作组到瓢井指导工作,并临时任瓢井区副区长,具体接管八堡管理区党委工作。他到八堡任职后,检查了全管理区的粮仓,发现没有多少粮食了,便向县委汇报,要求减免上调粮食任务,留下一部分口粮为农民充饥,拯救了饥民。 整风整社运动结束,他要收队回县了,八堡管理区老百姓家家签名盖章,联名向县委写报告:要求刘代文留在那里当书记。县委没有批准。他回县继续任农业局副局长。可在以后的抓阶级斗争中他却成了“老右倾”。所以在点上工作他也只抓农业生产,团组织建设他管不了,主要是他不愿管,他也管不了那些造反青年!陪这位老领导聊了一阵后,我们便到了公社小学。 公社的公办小学校舍就在公路边,和我们此行走过的所有公社小学一样,也是一栋土墙茅草房。校长龙登榜1960年曾与我在瓢井小学一起教过书,是一位工作踏实负责的老实人,尽管只有小学文化程度,上课很受学生欢迎。该校的刘维淑老师也是瓢井小学毕业的,故将我们当成朋友和客人,互相能说知心话,从他们那里了解到农村的派性斗争。 1973年9月23日,周日,晴。 白天,与公社青年干部看了他们在县委点上的试验地,顺便找几位共青团员谈话,鼓励他们在学大寨工作中带好头。我将我的创意告诉他们,并向他们提出建议:让他们以公社团委的名义向全省共青团员提出在农业学大寨中当先锋的倡议。他们完全赞同,我为他们代写了《倡议书》,由他们召开团员大会讨论通过,刻印盖章上报省、地、县、区团委,同时寄《贵州日报》和贵州人民广播电台。不久就被这两个新闻单位分别刊播。 晚上,我们到小坑民校,听学校老师总结上周工作情况,安排本周教学工作。这里再上一周课就要放农忙假了,而松鹤、柿树那边有的民校还未正式开学,边远山区工作落后呀! 1973年9月24日,周一,晴。 调查了路布、中洞两个公社之后,今天才到瓢井镇找瓢井区委联系。瓢井是我参加工作的地方,从瓢井调县委机关工作才7年,我的家属又在瓢井小学工作,汇报也就十分随便了! 原来送我到县委会报到的区委副书记傅光汉已官复原职,升任书记。原来的区委通信员熊恩华已任区团委书记、团县委常委,后又任区委副书记,与我们的工作配合得十分默契。 工作很快交谈结束,在区委共进午餐后,洪恩住进区委接待室,让他美美地补上一觉。我回家安排晚餐,晚上约几位老朋友陪洪恩喝酒。 至此,我们从县里出发整一个月,经5个区的20多个公社,并在18个公社的30多个大队作了调查。多是沿着县边境的偏僻边远山区步行,从不坐车;白天跋山涉水、不少时间顶风冒雨,行程千余里;晚上,多数住地无电缺水无旅店,便与基层干部挤着睡,根本没有整理资料的时间和条件。 1973年9月25日,周二,晴。 洪恩让我在家休息几天,就算补这一个月的星期日吧,顺便让我处理一些家务,并把这一路收集材料整理一下。他先回县去了! 但一理起材料来就想把它整好,哪里还有时间处理家务? 过了国庆假我回县里后,洪恩又带着另一名团县委常委周国庆,从响水、经双山、坡脚、马场、理化、鸡场等西南6个区的部分公社走了一圈,两个月完成了我们徒步沿本县周边公社调查的工作计划! 本次调查收获颇丰,故摘抄上述调查日记,以作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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