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请客(20世纪90年代小说) 高致贤 在市机关工作几十年的老友,从通讯员起直到年近花甲才官运亨通,升迁为总收发室的负责人。虽为一室之长,手下只有一两个人,负责着市府院内院外的收收发发,也是够累的! 当然,他从步行送文件的骑单车,而今已经夹上摩托,轻车熟路。这个城市的大小机关,他闭着眼睛都可以走到。 一天,他刚发完纪委监察部门关于刹住少数党政干部利用权力大操大办婚丧等事敛财的不正之风的通知回来,觉得一身困乏,便想走到室外的花园边轻松一下,刚走到行政科门外,突然听到脆生生的一声:“友叔,请你帮个忙了!”循声望去,原来是行政科的小Q打开玻璃窗喊他。他以为有什么重要文件要发,便回身走了进去,只见小Q的办公桌上摆着一叠一沓的名单和请柬。凭经验,老友以为市里又要开什么知名人士座谈会了。近几年来的春节茶话会等都改为以请柬代通知了。市里办过几次,他对于市里的知名人士也都很熟悉,发请柬的事就非他莫属了。他就捡起一叠名单来看,写的并非全是知名人士呀!再往后翻,边翻边看,他才恍然大悟。这是请客,是私人请客。不然,怎么连小花幺也有名字?不过,私人请客怎么会通过收发室发请柬?不会吧,几十年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他不禁发起愣来。正在抄最后一张名单的小Q看他疑惑不解,懒懒地停下手中的那只“派克”金笔说:“友叔,我请你吃酒了”。 “这还有哪样说法呢?”老友说:“只要瞧得起你友叔,这杯喜酒我是一定要去喝的。”说着便主动从堆摞中去找小Q给他的请柬。谁知,小Q是按工资清册的名单顺序抄的,还没有抄到他的名下。收发室的名单还在后面。他找不到自己的请柬,颇有自作多情之感,一时陷入尴尬之中。小Q发现他的情绪不对,马上递过一只卷烟说:“友叔,是这样的。这几天我有好多事情要办,实在忙不过来,请柬来不及送了,你看——” 老友随他指着的名单一看,至少也几百人哩!小Q接着说:“你对这圈圈头的单位熟悉,之一沓(请柬)是圈圈头的,就要麻烦你送(他没有说发)一下了。你看,我还要写外面的,哪怕是请到股级也不少啊,还有亲戚朋友,家屋族内……你的我都放到后面来写了,反正挨到的……” 老友随手捡起一摞来,一翻名单就是好几张单行信笺纸写的,每页上都是三排名字,一行3人,一页就是63人,太多!小 Q看他面有难色,便说:“友叔,你的任务不多,才300多个,都是这圈圈里的,集中在几幢办公楼里,请你发到单位就行了,不必送到家,像发文件那样嘛,友叔——,外面的,我都请你们办公室的小怪噜们去发了。你只是送这圈圈里的。不过呢,请你给小怪噜们打声招呼,他们是你的手下嘛。亲戚朋友的,我就另外请人发了。友叔,你看——” 老友是个好心人,几声“友叔”就把他的心喊软了,便表态:“是了是了,你们年轻人的好事!一个人一辈子能结几次婚?反正今天文件都发完了。”说着,就拿着请柬出了门。 第二天一上班,老友转着圈子上大楼,稍稍喘喘气儿,再发请柬。每上一层楼,他都要找一个办公室打访一下,隔壁办公室里是哪些人,以便先把请柬找齐,免得发落了又重新上楼。不少办公室还没有人,他还得去现问。平时发文件,只对办公室,发请柬要对个人,他才感到发请柬的难度比发文件的大得多了!暗自怪小Q没有在客人名字前面写个单位。请柬尚未发出一半,已经到下了班时间。看来,下午还得继续。 “唉——”老友长叹一声,自言自语地说:“这也难怪他要请人帮忙了!”他想,如果让小Q亲自登门送请柬,一家坐十分钟,也要十多天才能发完,何况还要走路、串门,有一些还要现问住处现找路,二十多天也跑不周到。尽管他有摩托,也不能骑上人家高楼呀!很多客人的家住哪里他也不知道,我手中这一大把“客”就是他从工资册上抄下来的。他是会计兼出纳,临时借调严政办的。平时人家找他领点东西,报点帐,都是在他办公室里进行,他知道谁住在哪里?想到这里,老友不免又发出一声长叹:“唉——这请客也真难啊!”不禁又念叨起来:“好了好了,下午加个班给他送完算了!” 下午,他有所改进,上班前他便去到大院门边,独路口上截人,见到还没有领请柬的办公室的人就发请柬,领了的,他就在名字前边打个√,以免遗漏。被请的人在不在机关他不管,反正发到单位就算完成任务。 当他把打√的名单交回小Q手里时,他才知道还是年轻人的脑筋灵活。人家小怪噜们坐在办公室里打电话通知各单位派人来领,人家以为又有什么重要文件,上午就发完了。真是赚钱的不费力啊! 酒期的头天,小Q找到老友:“友叔,还要麻烦你催一下客哩。”他问清了,原来是他请的客人中,还有许多没有来送礼。小Q递过那份名单,指着没有加红√的说:“这些是还没有来(送礼)的!请友叔再跑一下。” 老友虽然在发请柬时讲过“有请勿催”的,但按当地的规矩是酒期前几天就要到主人家中去送礼。没有送礼的,是不是人家没有收到请柬?看来,还得催一催。他立即动身,催了几家。原来是人家不知道主人家住在哪里,找不到送礼处。他想,这也是真的。平时一般接触,人家晓得小Q住在哪里?恐怕催了人家也找不到,他还得再来催。于是,他灵机一动,来了个“热情服务”:凡说找不到小Q家的,他顺便就代小Q把礼金收了。并让主人在名单上写个数字。他好与小Q结账。他边收边想:“我老友虽然是个粗人,但也要像张飞那样粗中有细,把礼金收了,免得催二次。” 提着一包礼金,老友得意洋洋地到小Q家交差。谁知他的报功已晚了一步。当他得知其它几路催客者也采用了他“代收礼金”的办法,心中暗忖:“妈的,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小Q核对名单,点足礼金,马上装烟倒茶,感谢友叔,也感谢他的哥们儿! 开席时间到了,还有十几桌没有客坐。小Q又找到他:“友叔,这么多桌没有人吃,你看怎么办?”老友有些不耐烦了:“难道还要我去催他们来吃?到时候就开席!” “那没有人吃的席咋办?”小Q似乎有些为难。 “退嘛!”老友果断地说。“我不好说得嘞,友叔!人家宾馆是我们的下级。” “你不好说我好说?!”老友本是说句气话,小Q却来了个顺水推舟:“那就请你老人家去说一声了!” 老友知道,退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让他从中转个弯,他也就捡个顺水人情来做,于是,就点头“嗯”了一声。 录后注:此文发表于1995年第二期《高原》文学期刊。 2019.6.24录于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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